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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0:23:46 作者: 顧秧
    沙粒掩蓋住將士年輕的面龐,烏鴉抖開漆黑的翅膀,發出一聲嘶啞的鳴叫,一窩蜂地圍上尚且新鮮的屍體,不一會兒方才還勉強完整的胳膊,此刻卻已見了森森白骨。

    周圍熟悉的面孔皆已成了柔然刀下亡魂,可柔然同樣沒得到半分好處,葉寒棲雖是戰場好手,卻也是不可多得的將才,柔然此次雖有所準備,卻還是落得了個慘敗而歸的下場。

    敵將雖已伏誅,卻單單缺了個首領律賀真。

    大陳援兵即刻就到,可葉寒棲卻不能眼睜睜看著律賀真從自己眼皮底下逃走,他禍害了整個源賀郡數年動亂,若今日這般輕易放他離去,只怕後患無窮。

    接連三天的戰事讓他身上落下了大大小小數道傷口,葉寒棲咬緊牙關握住手中長刀,額角一道猙獰傷痕還在往下淌血,他分不出手去擦上一把,只一夾馬腹,沙啞地呵了聲,「駕!」

    只要取到律賀真項上人頭,今後便再不用跑到這蠻荒之地吃沙子了。葉寒棲持刀的手狠狠摁在絞痛不止的下腹,被血色遮掩的面龐微微發白。

    律賀真逃離的身影就在前方不遠處,葉寒棲屏氣躍起,一踩馬背分身上前,長刀直指那人咽喉。

    律賀真卻像後腦勺長了眼一般,猝然回身提刀就擋,乾元力道之大乃是坤澤所不能及,葉寒棲讓他內力一震,登時覺得五臟六腑炸裂般的劇痛。他往後踉蹌兩步,偏頭吐了口血出來。

    他受了內傷,律賀真那邊卻也沒占到便宜,他在方才的戰役中本就身受重傷,又拼死用內力擋了葉寒棲一記重刀,如今已是強弩之末,不過為了活命才勉強提了口氣罷了。

    律賀真肩上多了道露骨傷痕,他腳步虛浮,眼裡流露出的是拼死一搏的森然殺意。

    「你何苦逼我走上絕境,彼此留一條生路不好嗎?」

    葉寒棲忍下小腹綿長痛楚,咳淨了喉嚨里的血沫,他撩了把沾染血色的長髮,勾起慘白的唇冷笑,「少特麼廢話,今兒你脖子上那腦袋,我要定了!」

    話不多說,葉寒棲提刀又上,他動作極快,律賀真這廂才提起刀來,就見眼前閃現數道殘影,身上各處先是一涼,繼而便是刻骨劇痛。

    眼見葉寒棲一刀劈向自己面門,律賀真用母族語言低罵一句,飛身閃過這致命一擊,轉身舉刀便在他後背上破開一道傷痕。

    葉寒棲只覺眼前一黑,背後火辣辣的疼,他跌跌撞撞地往前幾步,險些跌坐在地上,鮮血從他口中湧出,身上沒有不疼的地方。葉寒棲呼吸粗重而急促,可眼下情景容不得他多加休息,身後又傳來刀鋒破風之聲,他只能咬碎了一口銀牙,重新握住手中長刀。

    ……

    狂風終於平息下來,漫天黃沙散去,此時將近傍晚,天際烏雲讓風吹散了,露出如血殘陽。不遠處的胡楊上落滿了寒鴉,它們在腐屍堆里吃得心滿意足,此時並沒有多大興致,只眨巴著血紅的眼睛,看著面前這一立一跪,一死一活的兩人。

    律賀真死了,他終是不敵葉寒棲的刀,讓那鋒利的刀刃抹斷了喉嚨,血噴了一地一身。律賀真臉上一片血色,他在方才那一戰中,失了他唯一一隻眼睛,也因此讓葉寒棲奪了生機。

    他此刻跪伏在地上,已經沒了氣息,身邊躺著的是一把染血的刀。

    「咣當——」

    葉寒棲手中長刀落地,如血斜陽中,他的身體搖晃兩下,闔眼向後倒去。

    他躺在炙熱的黃沙之中,臉上半分血色也沒有,身上大大小小約有十來出處的傷口深可見骨,他早已沒了走出這片沙漠的力氣。

    葉寒棲纖長的眼睫讓血粘住,費了一番力氣才重新睜開眼來,他微微泛藍的眼瞳擴散開來,怔怔看著頭頂那片昏黃的天幕。其實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感覺不到疼了,身上的血如同開閘的水一般傾瀉而出,他甚至能聽見嘩嘩流出自己身體的聲音。

    只是……

    他乾裂慘白的唇抖了抖,只是到底對不住這個孩子,自己貿然帶它上了戰場,讓它連看看這人世的機會都不給。

    葉寒棲胸口血流如注,喉嚨像是被血堵住,他使出渾身的力氣,也不過發出了一聲細若蚊吶的呻吟。血水不斷從他唇邊流出,葉寒棲擰眉咳了一聲,忽然又嘔出一大口濃稠的鮮血。

    「厭濁……」

    他忽然沙啞地喃喃,聲音低得連他自己都聽不見。

    葉寒棲眼睫瑟瑟,垂落在一邊的手指僵硬地彎了彎,「我想、想回家……」

    又起風了,黃沙掩蓋住葉寒棲微涼的身體,他雙眼有些睜不開,這次……怕是沒人把他再從沙子裡挖出來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鯉兒的婚事

    承寧十一年冬,數十輛馬車從南夏金陵出發,歷時將近兩個月,終於踏入陳國的地界。此刻已是初春,馬車浩浩蕩蕩行駛在陳國郊外的官道上。

    春風溫柔,將新開的桃花吹得落了一地,陳國桃花最負盛名,每年初春四月,官道兩邊夾道盛放新桃,粉白花瓣簇擁鵝黃花蕊,其景堪稱一絕。

    為首的幾輛馬車最為豪奢,而就在春風帶著桃花香氣吹來之時,其中一輛馬車車簾被人從里掀開,接著便露出一張素白的臉來,竟是個長相俊秀的年輕公子。

    他麵皮白淨,唇色嫣紅,只怕隆冬的雪不及他的膚白,盛夏的剪秋羅不及他的唇紅。只是年紀不大,看模樣約莫才十六七歲,生得倒是俏生生的稚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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