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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0:23:46 作者: 顧秧
    晏雲霆笑了笑,把戰報隨手合上,「我本以為厭濁最是雅正清雋,喜歡的也合該是京中的大家閨秀,誰想到竟是一個在死人堆里摸爬滾打出來的渾小子入了他的法眼。」

    燕昭搖搖頭,撣去壓在最下面的一本陳年病錄上的浮塵,溫聲道,「情愛一事,又有誰能說得准呢?」

    晏雲霆不再答話,只望著窗外淅瀝雨水出神,他想起裴嬰腿骨帶上,每到陰天下雨的時候,疼得連床都下不了。他下意識握緊了潮濕的窗欞,望著庭院裡被風吹得搖擺的樹嘆了口氣,堵了這麼長時間的氣,也不知那人究竟如何了。

    「元徽……」

    雨聲掩蓋了燕昭帶著顫音的呼喚,下一瞬他又急急抬起一張雪白的臉,提聲叫他,「元徽!」

    晏雲霆轉身,見他臉色蒼白,拿著醫卷的手都在抖,不由得快步上前,「出什麼事了?」

    燕昭像是參破了什麼驚天秘聞,驚駭得說不出話來,只將手裡的醫卷遞給他,「你自己看。」

    晏雲霆狐疑接過,那醫卷記的是武帝在位時的皇子病錄,他擰眉讀了一遍,卻在看到燕晁那一頁時猛地睜大了眼。

    燕晁……竟是個天閹之人!

    春雷落下,晏雲霆臉色煞白,僵硬著坐在地上,顫抖的手難以支撐醫卷的重量,啪嗒一聲,驚醒了一旁失神的燕昭。

    他惶惶拉住晏雲霆衣袖,顫慄問道,「天閹之人……如何行得了房事?」

    燕昭望著晏雲霆顫動不止的唇,心頭忽然掠過一個大膽的猜想,他的臉色又白了一層,頹然坐回地上,「裴嬰的那兩個孩子……鯉兒、鯉兒……」

    晏雲霆在驚雷聲中痛楚地閉上雙眼,聲音沙啞,「都是我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至死不休

    這場春雨在午後才見緩和,晏雲霆踏碎一場寂靜,撥開竹林水霧,紅著眼眶慌張闖入,似是要找裴嬰問個清楚,當年之事……為何瞞他到至今。

    竹葉上一滴冰涼的雨水落在他的臉上,順著通紅的眼尾滑落,晏雲霆思緒亂極了,這麼多年的恩怨情仇仿佛在得知那個消息的瞬間便煙消雲散,鯉兒是他和裴嬰的親生骨肉,還有那個孩子……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當年的全部真相,晏雲霆推開庭院小門,細雨打濕了他的發和眉眼,就連推開門的手都是輕微顫抖的。

    宋安正蹲在門外守著藥爐,聽見動靜抬起頭來,晏雲霆靜靜站在他眼前,眼眶微紅。

    天子許久未曾踏足這裡,一時間宋安竟有些惶恐,眼中神色分不清到底是悲是喜。

    愣了一瞬,他放下手中蒲扇,哆嗦著跪在地上,叩頭低呼,「萬歲……」

    「起來吧。」

    晏雲霆捏緊拳頭,忍住眼底潮意,輕聲開口,「朕全都知道了。這麼多年,他到底瞞了朕多少事,你,務必給朕,一五一十地說清楚。」

    宋安先是一怔,臉上神情複雜,悵然之中竟也帶了幾分解脫般的暢快,他垂眼望著小爐中咕嘟咕嘟翻滾的湯藥,聲音有些嘶啞,「那就先從,元成二十六年春,您帶兵前往北疆平亂那時說起吧。」

    故事並不長,等到宋安最後一個字消散在空氣中,外頭的雨也停了。檐下雛鳥長出嫩羽,嘗試著第一次離家展翼,咕啾雛音稚嫩清脆,在空中劃出一道凌厲的弧度。

    晏雲霆身體一晃,猛地向後踉蹌一步,扶住一旁紅柱才勉強站穩,他神情茫然,卻早已淚流滿面。

    宋安的眼淚砸濕了地面,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沙啞道,「公子這麼些年,過得實在是苦,您雖被蒙在鼓裡,但奴才說句掉腦袋的話,公子此生不幸的開端,便是您當年詐死北疆。他嫁與先帝作皇后之時,太子在他腹中已是五月有餘。先帝不能人事,只能用些腌臢玩意兒欺辱公子,哪次公子不是落得一身傷痕。兩次難產,兩度失子,險些將人都折磨瘋了,您雖然無辜,但他心裡到底有怨,您又何必非跟他去爭這個理?」

    他抬頭看著泣不成聲的天子,憋了這麼多年的話終於有了宣洩的出口,宋安抖著嗓子哭道,「奴才也想著,若是公子不那麼愛您,許是也淪落不到今天這個境地。生第二個孩子時被人下在身上的毒,本已用藥壓制下去,前陣子您和他鬧的那一場,您當他就不痛嗎?那日您走後,公子便倒在屋裡嘔了血,太醫只道餘毒攻心,才幾日的功夫,人竟又憔悴下去……」

    他話未說完,晏雲霆便慌張啞聲驚呼,「晚竹!」

    他難以壓抑住心口的劇痛,只想沖入屋裡再將那人擁入懷中,晏雲霆破開緊閉的大門,屋裡藥味濃郁,熏得他幾乎又要掉下眼淚。

    他思緒恍惚,自己也記不清到底從何時開始,年少時能在自己面前弄槍舞劍的小東西,竟日日都離不開苦澀湯藥。

    裴嬰果然病了,他靜靜躺在幾層被褥之下,臉上沒有一絲血絲,唇卻是烏青的,前幾日才養出幾分豐腴,沒過幾天竟又消瘦回去。薄薄的身板掩蓋在被褥下面,唯有腰腹間隆起一個圓潤的弧度,他呼吸微弱,每一次喘息似乎都費盡了力氣。

    晏雲霆隔著淚眼看見他憔悴蒼白的面色,這才想起,自己竟也有一個多月沒有踏足這裡。他不禁又痛又悔,上前幾步就半跪在床前,握住裴嬰冰涼枯瘦的手腕,吻混合著眼淚落在他青白的指尖。

    裴嬰其實睡得並不熟,白骨枯微弱的毒性讓他整夜難眠,他緊閉的眼睫忽然一抖,接著便掙扎著睜開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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