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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0:23:46 作者: 顧秧
「你這學生,真是不可理喻!」
夫子忍無可忍,險些摔了手中的書,「乾坤天地乃事聖人所言,豈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辯駁!」
鯉兒扭過頭去,梗著脖子悶聲道,「聖人有錯,學生不服。」
「你!」
夫子瞪圓了眼,氣得鬍鬚都在顫,抖著手拿出戒尺來,作勢要打他的手心,「放肆,這話也是你這垂髫小兒可說得的,伸出手來!」
鯉兒挨了手板,又被留了堂,燕昭去接他的時候夫子還沒消氣,把事情原委複述一遍,這才讓他領走孩子,吩咐回家後一定要嚴加管教。
鯉兒白嫩的掌心被手板打得通紅,燕昭只能握著他的手腕,另一隻手幫他拿著小書袋,在路上輕聲問他,「鯉兒,方才在課堂上說的,可是真心話?」
「自然是真心話。」鯉兒年紀小忘性也大,沒一會兒就忘了才發生的不愉快,蹦噠著要去摘枝頭一朵剛綻開的海棠,「錯的是先生,我沒錯。」
雨細密地落下,敲得油紙傘啪啪作響,燕昭把傘往鯉兒頭上傾斜了一些,眼裡帶了些怨怪,「即便先生不對,你也不該在課堂上公然與他頂嘴,罰你今日不許吃點心。」
鯉兒求了他一路,沒想到往日溫柔的爹爹竟如此堅定,直到與點心鋪擦肩而過,已經快要看見張府大門了,他這才知道今日是真的吃不上點心了。
燕昭趕了悶悶不樂的孩子回房學功課,又囑咐下人拿些活血化瘀的藥酒為他揉開手掌心的傷處,這才端著才泡好的茶水,敲開了書房的門。
接連幾日小雨不斷,書房中沒有點燈,有些過於昏暗了。晏雲霆坐在書桌後,面前是一封展開的書信,身邊小窗未關,雨水夾雜著打落的花瓣吹落進來,濕了書信,暈開了字跡。
燕昭走上前,將茶盞放在桌上,手輕輕搭上晏雲霆的肩,問他,「怎麼不點燈,仔細壞了眼睛。」
「昭兒。」
晏雲霆喉嚨有些沙啞,放在膝上的指尖顫了顫,最終還是緩緩抬起來,覆在燕昭微涼的手背上。
「他……」晏雲霆忽然一哽,低頭抹了把臉,聲音卻要比之前更低啞了,「他生了。」
燕昭愣了一瞬,他算了算日子,繼而反應過來,一時之間也有些悵然,「什麼時候的事?」
晏雲霆聲音滯澀,「半月前,他、他……」
他輕輕閉上眼,呼出一口氣來,「男孩,在腹中便夭折了。」
「什麼?!」
燕昭一驚,衣袖險些將桌上的茶杯拂落,「怎麼又……」
「我原本想著,深宮寂寞,若能有個孩子在他身側陪伴最好不過,可、可……」
晏雲霆忽然哽咽,「兩個孩子了,他如何受得住。」
燕昭一時沉默,想到當年裴嬰喪子,得知消息後險些瘋了,在順寧殿哭鬧了整整一天,人都有些不清醒了。這時隔六年,他又沒了腹中孩子,只怕……
燕昭輕輕拍他後背,「可查清楚了,為何會出這樣的事?」
晏雲霆緩緩搖頭,「永和殿的嘴太嚴了,探不出口風。」
「許是……那兩個孩子,與他無緣吧。」
燕昭有意寬他的心,便撿了方才鯉兒在課堂的事說給他聽,晏雲霆聞言一怔,臉色果然緩和許多,「鯉兒是這樣說的?」
燕昭笑道,「若不是這樣,豈會挨了先生手板?如今正在屋裡溫習,還正委屈著。」
晏雲霆拍拍他的手,「待會兒我去看看他。」
他忽然凝了臉色,思索片刻後,晏雲霆搖頭道,「待尋個時間,還是給鯉兒換間學堂吧。」
第一百零七章 伐樹
裴嬰是生產後第三天醒來的,睜眼時已是傍晚,這幾日許是天氣還不錯,晚霞異常的好看,天邊暈開大片橙紫淡粉。前陣子落雨打得庭院裡一片狼藉,如今也盡數收拾好了,才被打落了枝葉的垂絲海棠仍不屈不撓地抽出芽來,在枝頭欣喜地綻放一抹粉白色的春意。
他昏睡了這麼多天,這時睜開眼來仍覺得下腹抽痛,那個孩子在他身體裡存在了八個月,即便沒了,但留給他的卻是刻骨劇痛。
裴嬰不知道自己是從鬼門關上被拉回來的,白骨枯雖讓那個孩子承擔了毒性,卻仍留有殘餘在他體內。那日生產後他幾乎血流成河,毒性險些入了心脈,若不是幾位太醫傾盡畢生所學,只怕他也要隨著那個孩子一同去了。
睜眼的瞬間,疼痛順著小腹蔓延到四肢百骸,裴嬰咬緊牙關,才勉強活動了下僵硬的右手,他怔怔望著繡著金色牡丹的帳頂,緩緩將手覆在仍然隆起的小腹上。
想起那個早夭的孩子,裴嬰雙眼乾涸,已經是流不出一滴眼淚了,心裡也平靜無波。早該習慣的,他的身邊……到底是一個人都留不住。
永和殿裡靜悄悄的,宮人都得了宋安的吩咐,不敢隨意進來打擾天子靜養。
寂靜之中,忽然響起吱呀一聲門響,宋安躡手躡腳擠進屋裡,端著溫熱的湯藥走到床前,正好對上了裴嬰一雙平靜的眼。
「陛下……」
他啞著嗓子喚了一聲,在裴嬰面前跪了下來,宋安雙眼紅腫,這幾日的眼淚就沒斷過,他見裴嬰甦醒,又是高興又是心酸,臉上不知是要哭還是要笑,滑稽極了。
「您身子還有哪裡不舒坦?奴才去為您叫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