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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0:23:46 作者: 顧秧
晏雲霆關上窗戶,倚靠著牆壁緩緩坐下,等到天明……便是他和燕昭的婚期了。
黑夜之中,他的目光沉沉,絲毫看不出即將要大婚的喜悅。
也是了,他也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結親,但站在身邊的人……卻不是裴嬰。
彼時他們相愛,認為認定了對方就是永恆,最初的那幾年,晏雲霆是真的很想和他好好過一輩子,可世事難料,或許那年在他踏上前往北疆的路上,將裴嬰從自己身邊推開的那一刻,他們就已經站在了岔路口上,相背而行,愈走愈遠。
情愛傷人,如若知道深愛過後帶來的傷痛這樣刻骨銘心,他不知道自己當初……是否還會做出那樣的抉擇。
晏雲霆吹熄了屋中唯一一盞燭台,重新回到床上躺下,他為自己蓋好了被子,閉眼醞釀睡意。
畢竟天亮後……就是他大喜之日。
第一百零三章 我想回家
四月初的這場春雨,終於在第二日的正午時分落了下來。
春雷轟鳴,細小雨絲密如毫髮,遠遠望去倒像是起了一層朦朧霧靄,庭院裡的花草被水汽覆蓋,擦出一抹格外透亮的春意。只是天仍是昏沉的,像一塊永遠也洗涮不乾淨的硯台,霧沉沉的凝聚著灰暗。
永和殿內,血腥濃郁,明明產程已到了最緊要的關頭,偏偏氣氛是詭異的安靜。
裴嬰在天亮後不久便破了水,腹中胎兒下行趨勢明顯,誰料他沉疴已久,能堅持到此時已是不易,就這會兒的功夫,他又昏厥過去兩次。
地上不知扔了多少塊染了血的白絹,裴嬰雪白雙腿顫慄,腿根處血跡斑駁,他竭力地喘息著,似乎如今對於他來說,呼吸也成了一件極其艱難的事情。
他面如金紙,冰冷五指虛虛握住宋安手腕,兩扇長睫顫抖著緊緊貼在青灰的下眼瞼上。陣痛來得兇猛,在場之人都明顯看出他那墜沉的肚子倏然緊繃起來,裴嬰微弱地掙扎,徒勞張開乾裂的唇,發出一聲破碎的嗚咽。
他咬碎一口銀牙,使出全身的力氣向下用力,血水洶湧而出,裴嬰臉色又白了一層。
「陛下,下一次用力時堅持十息,十息就好。」
裴嬰痛得昏沉,也不知這話聽進去幾分,腹中孩子掙扎著要出來,他還沒喘勻一口氣,劇痛又襲遍全身。
他揚起脖頸小聲喊痛,額角青筋崩起,臉也漲得詭異的紅,他疼得耳邊嗡嗡作響,手指甲幾乎陷入宋安皮肉之中。
太醫還未數到六,裴嬰便卸下了力氣,他渾身汗涔涔的,淚眼朦朧地低聲喃喃,「不成了……沒有力氣了……」
幾名太醫連著推腹和施針,也不見胎兒下行幾分,而裴嬰卻已是油盡燈枯之相,另位太醫心道不對,上前掀開裴嬰身上薄被,雙手覆上他那顆盈白墜沉的胎腹上。
他稍微用了些力氣向里按壓,試圖摸索胎兒輪廓,裴嬰昏沉著嗚嗚痛叫,卻沒有力氣掙扎,只閉著眼在床上輾轉呻吟,陣痛來時下意識挺腰用力。
「陛下!不可用力!」
那名太醫臉色蒼白,「胎位不正,胎兒乃是臀位在下,若陛下強行用力,只怕難產。」
裴嬰此時早已沒了意識,連叫都叫不出聲。
宋安聞言大驚,尖聲問道,「胎位不正?!那要如何是好?」
太醫嘆了口氣,神情有些嚴肅,「怕是要將胎兒調轉個頭,只是陛下要受些苦楚,若是陛下腹中胎兒是雙腿先出,可能還有幾分轉機,但如今胎兒臀位朝下,硬著生產風險太大。」
宋安低頭看了眼裴嬰,他生熬了好幾個時辰,如今歪倒進枕頭中陷入昏迷,只有在痛狠了的時候才發出細若蚊訥的嗚咽。
他抬起肩膀蹭了下流到眼裡的汗,咬了咬牙低聲道,「陛下和小皇子的性命都託付在你們手中,各位太醫都明白其中利害關係,除非萬不得已,父子必須兩全。」
幾位太醫紛紛拱手道了聲是,裴嬰這副身子拖不得,他們淨了手就上前準備為他正胎位。
「還請宋公公按緊陛下雙臂,正胎位劇痛難忍,只怕陛下掙扎,反傷了自己。」
宋安有些緊張,喉頭猛地上下一滾,隨即上前用了些力氣,壓緊了裴嬰。
一位太醫將一卷手帕塞入裴嬰口中,怕他昏沉中咬破自己唇舌。
推腹的趙太醫資歷不輸當年的院首張恪,他將冰涼油脂抹在裴嬰沉墜胎腹上,仔細摸索確定了胎兒位置,屏息用力,緩緩將他調轉位置。
方才還昏迷不醒的裴嬰猛地睜圓雙眼,上半身猶如離岸的魚一般彈跳起來,宋安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將他壓回床上。他被白絹堵住了嘴,只能發出悽厲的尖叫聲,手腳皆被束縛,裴嬰雙眼猩紅,眼淚滾滾而下。
「陛下啊……」
宋安不忍看他這副慘狀,將臉扭到一邊,無聲哭泣。
裴嬰身下黑紅血水噴涌而出,十指扭曲著深陷進身邊床欄,指甲根根斷裂。太醫知曉越是心軟,天子情況便越是危急,於是下手毫不留情,裴嬰肚子上已滿是青紫痕跡。
裴嬰咳喘著吐掉了口中的巾帕,嘴角順勢流下一道黑血,他顫抖著瑟縮成一團,眼淚冷汗濕了一臉。他喊啞了嗓子,眼前忽明忽暗,其實已經看不清面前之人是誰了。
他隔著一層薄薄淚光,啞聲哀求道,「讓我……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