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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0:23:46 作者: 顧秧
晏雲霆看了眼四周茫茫夜色,和掛在檐下的喜字燈籠,摸摸燕昭的頭,「去睡吧,明日……還要早起。」
第一百零二章 我不愛他了
夜深了,許是暴雨將至,夜空被一塊烏雲遮蓋,透不出一絲光亮,夜風喧囂,吹得庭院樹葉沙沙作響,桃花被風吹落,凌亂地漫天飛舞。
萬籟寂靜,本來是沉睡的時候,永和殿卻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有宮女端著水急匆匆跑出,卻讓門檻拌了腳,手中水盆應聲落地,深紅血水在地上蔓延,滴答滴答,滲入泥土之中。
才過了幾個時辰,宋安都快忘了裴嬰這是第幾次昏厥,他是經歷過裴嬰上一次生產的,本來以為那次就已經很是兇險,裴嬰尚且還留有力氣叫喊。這次產程還未開始,裴嬰就痛得沒了知覺,清醒時也疲乏得發不出聲音,只有痛極了才幹啞地哼喘,短促得令人揪心。
宋安給他灌下幾口藥,沒過一會兒就聽見他呼吸有些急促,太醫的手在他下墜的肚子上用力摩挲,他嗚咽一聲掙扎著睜開眼來。
他渾身都讓冷汗打濕了,躺在被褥里不知是冷的還是疼的,哆嗦著攥緊宋安的手,啞聲問道,「多久了……」
兩隻同樣冰冷的手都浸滿冷汗,宋安強作鎮定,為裴嬰擦拭身上的汗水,「已經三個時辰了。」
腹中一陣收縮,裴嬰擰緊眉尖竭力地喘息,他扭動著笨重的身體,慘白的唇哆嗦著抿緊,指甲幾乎要穿透宋安的皮肉。
「陛下、陛下……」
宋安流著淚為他揉按堅硬的胎腹,「您疼就喊出來吧。」
「還要……多久……」
裴嬰死死抓著身上的薄被,艱難地向上挺起腰腹,不過幾息之間就重重落下。
「痛……」他昏沉著喃喃,「快些、快些……朕、朕要……熬不住了……」
太醫一雙手都被他身下的血染紅,在裴嬰陡然拔高的呻吟聲中他將手抽出,面色有些凝重,「陛下產程著實有些慢了,如今才開三指,照這樣下去,只怕明日都難以生產。宋公公不如扶陛下起來走走,讓胎兒下來得快些。」
宋安焦急問道,「陛下右腿落有殘疾,如今又是臨產的身子,如何能走?」
太醫還未來得及回話,裴嬰捏住宋安腕骨,扶著墜沉的肚子作勢要起身,「不能……拖太久,扶我起來。」
風更大了,穿過茂密枝葉,穿進屋來的聲音堪稱詭譎,許是真的快要落雨,裴嬰斷腿疼痛難忍,起身那一瞬間恰逢陣痛又起,他痛呼一聲就往前栽去。
宋安咬緊牙關將他穩穩扶在懷裡,也是出了一身的汗,裴嬰倒在他臂彎里發出微弱的哀鳴,有血順著他顫抖的雙腿緩緩流下。
他的手杖方才斷成了兩截,如今所能支撐他的,唯有身邊的宋安,他拖著斷腿,艱難地邁出第一步。腹中墜意越發明顯,疼起來時像是要拽著血肉一起落下,裴嬰仰起頭,冷汗順著雪白的脖頸淌了下來。
「少時天真跋扈,有父母疼愛,兄姐照拂……無需為前路擔憂,更不必為性命提心弔膽,從未、從未想過……我這生,竟如此顛沛流離,受盡……屈辱…….」
裴嬰緊緊攥住宋安的胳膊,冷汗如同決堤洪水傾瀉而出,烏黑髮絲凌亂地貼在頸側,襯得他膚色隱隱發烏。
「我是父皇母后最小的孩子,兄姐中他們最為偏愛我,母后曾對我說,若不是真心愛慕一個人,不要為他誕育子嗣,分娩之痛難忍,她不捨得她的晚竹受此折磨。我認識晏雲霆七年,為他孕育兩個孩子,我的鯉兒……死於、死於非命,如今這個,又生死不明……她若地下有知,見我淪落這副模樣,豈不心痛……」
「那時我不懂情愛,原以為愛慕之情便是他對我好,我對他好,到後來經歷了那些事情,我才明白……他或許……根本不愛我。是我天真、是我莽撞,就那樣傻傻交付了一顆真心上去,他瞞我、欺我、棄我……我為他嫁給燕晁,受他百般凌辱,還、還……」
裴嬰淚如雨下,「還白白搭上鯉兒一條性命,真心……原來是換不回真心的。」
「陛下啊……」
宋安失聲痛哭,他打進宮便一直伺候裴嬰,眼睜睜看著他從原先肆意張揚的小少年,一步步變成今天這般不動聲色的冷漠,他也知道裴嬰所受過的所有苦難,老天何其不公,才會讓他一生經歷這麼多的波折。
「還好……」
裴嬰咬緊下唇,小聲哭著說,「我不愛他了……」
他哽咽著重複,「我不愛他了……」
屋外忽然落下一道閃電,劈開漆黑一團的夜幕,驚雷轟鳴,裴嬰踉蹌著軟進宋安懷裡,他攥著緊繃的衣裳嘶聲哭喊,「我不愛他了!」
……
一聲驚雷落下,晏雲霆從睡夢中猝然驚醒,他猛地坐起身來,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裳早已讓汗水打濕。
他昨夜想的太多,歇下時已是午夜時分。他披了件外衫走到窗邊,將小窗推開些許,屋外狂風大作,嗚嗚悲鳴著席捲樹梢上的枝葉。
許是有一場大雨要落下,明明已經是快要天亮的時辰,天空中烏雲密布,仍是昏沉沉的一片漆黑。小窗被風吹得嘩啦呼啦作響,夾雜著被吹落的葉片和落花一起擠進屋裡,屋檐下紅色的喜字燈籠和大紅繡球隨風搖晃,下一瞬仿佛要被卷上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