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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0:23:46 作者: 顧秧
    腹中疼得厲害,許是孩子真的要到了出世的日子,那催產的湯藥他連喝了幾日,身上也一天乏過一天,上回生產他沒了半條命去,裴嬰五指漸漸收緊,碾碎了手心那枚桃花,心想,若這回他父子二人都能平安,往日那些種種,他都不再計較了。

    他出來有些時間了,裴嬰撿起手杖,托著日漸下沉的肚腹艱難站起身來,走之前他又一次抬頭看了眼這灼灼桃花,他的孩子出生在這溫暖的春天,甚好。

    今天裴嬰運氣不錯,回到永和殿時宋安還沒回來,窗邊有一張木榻,推開窗就能看見屋外的海棠,裴嬰靠坐在上面,捂著脹痛的下腹,緩緩抽了口涼氣。

    他想著,喝完今日這副藥,應該是差不多了。

    這幾日腹中疼得厲害,卻又不像即將臨盆那般,不很劇烈,卻折磨得他寢食難安,未足月的孩子硬用藥催下來,想必是要不舒服的。

    他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就有些乏了,裴嬰單手撐頭,支撐不住洶湧睡意,歪在木榻上睡著了。

    再醒來是讓身邊的人吵醒的,下腹絞痛,他低低「嗯」了一聲絞緊了眉尖,初時以為是宋安,昏沉著沙啞開口,「水。」

    待鼻尖傳來淡淡花香,他才意識到站在自己眼前的卻是旁人。

    裴嬰霎時清醒,一把握住來人手腕,啞聲怒問,「誰!」

    卻是個年紀不大的宮女,她因貪慕天子睡顏,這才走近了些,誰曾想竟惹了裴嬰震怒。她嚇得瑟瑟發抖,因著被裴嬰攥住手腕,連跪下都做不到,鵝黃色的宮裙裙擺抖出漣漪,連帶著腰間那枚玉佩都晃動起來。

    裴嬰讓那抹翠色吸引了目光,下一瞬卻神情大變,那玉佩玉色瑩潤,觸手升溫,當是塊寶物,只是超出裴嬰所預料的,上面竟刻上了鯉兒的名字!

    裴嬰雙眼血紅,嘴唇卻陡然慘白,雙手顫慄著想要觸碰這塊玉佩,他不會認錯……他當年留給腹中孩兒的出生賀禮,以供日後父子相認的物證,曾在他夢中出現過千百萬次,怎麼會認錯,他絕不會認錯!

    「放肆——」

    裴嬰目眥欲裂,眼裡幾乎要流出血,他抖著手一把將玉佩奪來,紅繩磨破他白嫩掌心,火辣辣的疼。

    他顫慄著將那玉佩貼近心窩,抄起手杖就要往她身上砸去,那手杖在半空中顫了顫,最終翩然落地,碎成兩截。

    「這是朕留給那早夭的孩兒的東西,當年就隨著我兒襁褓下葬,如何就到了你的手裡!你今日若不給朕交代清楚……」

    裴嬰掙扎著站起來,單薄身體都抖如篩糠,通紅眼角卻流露一絲殺意,他看著跪在地上幾乎半死的宮女,輕聲說道,「朕不殺你,但你若不交代清楚,朕就將你家最小的孩子……開膛破肚。」

    「陛下!陛下饒命!」

    宮女嚇得幾乎軟成了一灘泥,她眼淚都流不出來,只一昧哭喊著要撇清自己的關係,「奴婢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這是小皇子之物,與奴婢無關啊陛下!」

    裴嬰被她尖利的哭喊聲吵得太陽穴直跳,他頭疼欲裂,腹中絞痛加劇,他險些要站立不穩,虛晃了一下扶助桌角才勉強站住。

    裴嬰呼吸越發急促,臉色也有些難看,忍無可忍之時他抄起桌上茶杯砸在地上,嘶聲斥道,「閉嘴——」

    耳邊轟鳴一聲,他眼前一黑,踉蹌著就要摔倒,裴嬰咬破了舌尖,搖晃著扶著酸疼的腰身緩緩坐下。

    他扶額急喘,抖著嗓子開口,「說……」

    宮女手忙腳亂地抹乾淨了眼淚,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哭道,「這、這本是浣衣局的方姐姐之物,奴婢與負責宮人調度的陳公公是舊鄉,方姐姐才找上我,以這玉佩作謝禮,求我將她換一個好去處。奴婢、奴婢鬼迷了心竅,才答應了她,陛下您明察秋毫,這玉佩來歷奴婢一概不知,奴婢冤枉啊!「

    裴嬰捂著絞痛的下腹,咬牙低聲問道,「那宮女全名是什麼,又被調配到哪裡了?」

    宮女叩頭顫聲回道,「回陛下,她全名方芙蘭,現如今在太醫院做灑掃宮女。」

    第一百章 你的孩子,早就被你親手殺了啊

    裴嬰從未想過,此生還能與她相見。

    芙蘭沒了早幾年的威風得意,在浣衣局待得時間長了,一雙手粗糙得如同樹皮,她穿著粗糙陳舊的衣裳,髮絲凌亂,頭上裝飾也僅有一根木釵。

    昔日燕晁身邊最受恩寵的掌事宮女方芙蘭,幾年沒見,竟也淪落到了這般田地。裴嬰依稀記得,當年芙蘭容顏綺麗,也是宮中少見,她因著燕晁的寵愛,在宮裡何其狂妄,瞞著燕晁讓自己在雪夜中等了將近一個時辰,再往後幾年,燕晁病重,裴嬰便隨意尋了個由頭,將人發落了出去。

    芙蘭被人押解進來,往日容顏不再,雙手皸裂出血,鬢邊白髮叢生,裴嬰險些沒有認出她來。

    裴嬰坐在她面前的龍椅上,右手緊握著那枚沁涼玉佩,眼尾還有一抹不明顯的紅暈,他強忍住方才的激動失態,居高臨下地睨了一眼芙蘭,唇角緩緩勾起一個冷峭的弧度,寒聲問道,「這玉佩,為何到了你的手裡?」

    牽制芙蘭的侍衛退到屋外,無人攙扶支撐,芙蘭頹然跪坐在地上,她緩緩抬起頭,露出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盯著裴嬰的眼神兇狠。

    她不回答裴嬰的話,反而抬起雙手打量,血紅雙眼忽然浮上一層淺淺淚光,「陛下從不捨得我去做粗活,他說芙蘭的手這樣軟、這樣嫩,合該是要放在心口好好疼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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