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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0:23:46 作者: 顧秧
鯉兒覺得新鮮,不願意乖乖坐在馬車裡,他朝晏雲霆張開雙臂,瞧著是頂可憐的模樣,「爹爹抱。」
晏雲霆心想,這若是自己親生兒子,他怕是做不了一個嚴父了。
鯉兒坐在他懷裡,小手緊緊抓著馬匹鬃毛,仰著臉問他,「爹,我們去江南幹什麼呀?」
「當然是給你找個後娘嘍。」
葉寒棲拿著酒囊慢吞吞驅馬過來,懶洋洋地打了個酒嗝,又伸手在鯉兒的小臉上擰了一把。北疆的酒烈得很,縱是喝慣了烈酒的葉寒棲,雙頰也被這燒刀子熏出了一片紅暈。
他伏在馬背上吃吃地笑,「都說江南出美人,給我們鯉兒討個年輕貌美的小後娘可好呀?」
「別亂說話。」
晏雲霆面無表情地拉緊了韁繩,忽然伸手在葉寒棲身下的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記,只聽那匹白馬嘶聲長嘯,甩開蹄子向前奔去。
遠遠地傳來葉寒棲一聲怒吼,
「晏雲霆你大爺的!」
晏雲霆默不作聲地低頭給鯉兒戴好了兜帽,心想老子沒大爺,我爹是獨苗。
原本寡淡無味的行程,因為多了個小孩子而熱鬧了起來,鯉兒本就處在正淘氣的年紀,從前在嶺南王府里被欺辱慣了,做事總帶著些小心翼翼的謹慎。放在晏雲霆身邊養了幾個月,再加上旁邊葉寒棲時不時插科打諢,他也越發活潑了,有時鬧騰起來,就連晏雲霆都降不住他。
馬車踏過北疆的沙石,等到穿越大半個地圖,臨近南夏邊境之時,秋天在不知何時已悄悄過去。冬日微冷,秦淮河畔落葉堆積,入眼之處皆是灰白一片,晏雲霆緩緩呼出一口白霧,握著韁繩的雙手早已沒了知覺。
冬日冷起來是不分南北的,只是金陵與北疆不同,北疆的冷是寒風裹挾著黃沙,宛如刀割一般的疼,而金陵的冷,卻是如同潤物細無聲,點點滴滴滲透進人的骨子裡。
晏雲霆找了一家客棧,葉寒棲跟著店家去馬圈栓馬,燕昭將馬車小窗掀開一角,滿臉憂色道,「兄……元徽,鯉兒身上燒得滾燙,還是快些找個大夫來看看吧。」
鯉兒年幼,在外頭和葉寒棲玩鬧了一身汗後覺得熱,兀自脫了外頭的小夾襖,又讓南方的寒風一吹,整個人便燒成了一塊碳。他從昨晚就哼哼唧唧說不舒服,這才半天的功夫,竟然就燒起來了。
孩子身體弱,晏雲霆不敢耽擱,往櫃檯上拍了一錠銀子要了兩間上房,他從燕昭懷裡接過臉燒得通紅的鯉兒,急匆匆就往樓上走,還不忘囑咐店家,「我們初來金陵,勞煩您幫忙找個大夫。」
鯉兒燒得難受,蜷在晏雲霆懷裡暈暈乎乎地哼唧,晏雲霆筋骨硬得很,抱得鯉兒也不舒服。
他掙扎著向燕昭伸出手去,渴望再回到那溫香軟玉般的懷抱中,「爹......阿爹抱......」
燕昭摘下兜帽,急忙伸手握住鯉兒滾燙的小手,「鯉兒乖,阿爹在呢。」
那收了賞錢的客棧掌柜打量了這新住進來的客人一眼,那抱著孩子的乾元高大英挺,懷裡的孩子模樣跟他有三分相似,而旁邊跟著的這年輕小公子敲著相貌也是頂好的,只是分辨不出是坤澤還是中庸。不過方才聽那孩子叫他一聲爹,再看這不凡的模樣,想必是個坤澤無疑了。
在路上他們怕被人識破身份,便偽裝成前去金陵拜訪親戚的一對年輕夫妻,晏雲霆和燕昭做了十來年的兄弟,這會兒若是扮作夫妻著實有些尷尬。
但他和葉寒棲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心想尷尬就尷尬了。
鯉兒被埋在被子裡,緊閉著雙眼艱難喘息,纖密的睫毛上掛的滿滿都是眼淚,他緊緊抓著燕昭的手,緊著嗓子跟他抱怨,「阿爹......好難受......」
燕昭顧不上脫下身上的外衣,暖熱了自己的手後就把他抱緊懷裡,「鯉兒再等等,大夫馬上就來了。」
店家手腳麻利,沒一會兒就帶來了一個發須花白的老大夫,鯉兒不過是染了風寒,一副藥下去燒就退了四五成。送走了大夫,晏雲霆回到房間,葉寒棲自打來了金陵就不知跑去哪兒玩了,他那麼大的人興許也丟不了。
鯉兒喝了藥就睡了,細軟的黑髮被汗水打濕,潮呼呼地粘在額頭上。燕昭在床畔坐了許久,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眼前這乖巧稚子,他用指腹輕輕揉按孩子暈紅的燕尾,抬頭看了一眼負手站在窗前的晏雲霆,將心底里的那句話咽了回去。
打過了今年除夕,鯉兒就要滿六歲了,這孩子……長得同裴嬰越發像了。
而在距離金陵幾百里外的陳國帝京,正在飄落今年的第一場雪。
裴嬰方下了朝,雪天地滑,他腿腳又有些殘疾,便傳了步輦過來,那幾個抬步輦的宮人也怕腳滑傷了天子,是以不敢走快。待步輦停在永和殿門口時,裴嬰已在上頭短短地眯了一會兒了。
察覺到轎停,裴嬰才緩緩睜開雙眼,臉色如同外頭冰霜一般雪白,模樣是冷峭漂亮的,只那雙眼冷得瘮人。
宋安為他遞上手杖,裴嬰撐著手杖在雪地中蹣跚,空出來的那隻手極小心地護著大氅下微隆的小腹。
待進了屋裡,他全身都讓炭盆暖和回溫,宋安端上一杯熱牛乳,湊在他耳邊低聲道,「陛下,逃出去的那位,今兒已抵達南夏金陵。」
「哦?」
裴嬰不喜牛乳腥味,將它推遠了些,他不動聲色地低頭把玩手上那枚翠玉扳指,淡色雙唇淺淺揚起一個涼薄的弧度,「由著他去,看他能翻出什麼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