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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0:23:46 作者: 顧秧
    張恪鬍鬚輕顫,望著皇后慘白枯瘦的腕骨,一時之間也是啞口無言。半晌後他轟然跪下,在裴嬰床前磕頭謝罪,「小皇子孱弱多病,出生時便沒有哭聲,不過一柱香的功夫......便夭折了。」

    這幅場景已在他心中演練多次,可不知為何他慌得厲害,哪裡不對......他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

    忽然一道驚雷在他腦中劈下,裴嬰臉色煞白,渾身上下止不住顫慄起來。

    他與宋安說的是,產後第二日以孩子虛弱為由,以死嬰將他換出宮去。而如今宋安不知去向,卻是張恪跪在這裡告訴他。

    他的鯉兒......甫一落地便沒了氣。

    第七十九章 回憶

    裴嬰躺在床上臉色慘白,身子抑制不住地痙攣,緊咬的牙關甚至發出「喀喀」聲響,順寧殿眾人見狀無不跪地痛哭,「小皇子已經去了,殿下務必要保重身體!」

    裴嬰眼眶血紅,胸膛劇烈起伏,他掙扎著要坐起身來,嘶啞地低喝,「都閉嘴!孤的孩子......在出生前還在動,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他灰白的眸在眾人臉上掃了一圈,急喘著詢問,「宋安呢,宋安去哪了!」

    宮人跪地答道,「宋公公看顧殿下和小皇子不力,被陛下罰了三十廷杖,如今還下不了床呢。」

    裴嬰捂著仍然抽痛的小腹坐起身來,身下撕扯般的劇痛,他頭腦昏脹,竟一頭從床上栽了下去。

    待眾人聽見聲響抬起頭來時,裴嬰已在地上痛得蜷縮成一團,侍女悲呼一聲「殿下」便沖了上去,裴嬰白著臉啞聲喃喃,「我不信,鯉兒、鯉兒......」

    張恪跪地悲聲道,「殿下,小皇子在您腹中停留太久,生下時渾身青紫,您、您娩下了一個死胎啊。」

    裴嬰顫慄著狠狠閉上雙眼,暈紅的眼尾簌地滑下兩行眼淚,如今正是嚴冬,宮人拽著被子將他裹在裡面,他卻仍是凍得瑟瑟。

    死胎......

    裴嬰肝腸寸斷,絞著被角的手幾乎痙攣,他的鯉兒......在他腹中之時便沒了氣息。

    他仰著頭淚如雨下,冰涼的淚水順著他慘白的脖頸劃入領口,裴嬰捂著心口悲聲痛哭,「我的鯉兒!」

    「殿下!」

    張恪擠開宮人跪在他面前,試圖將他喚醒,「您如今身體尚未痊癒,不可......」

    「孤當初如何對你說的!」

    裴嬰倏然睜眼,血紅雙眸之中悲憤交加,他雙手緊緊攥著張恪衣角,嘶啞地痛哭,「孤讓你保住孩子!孩子!孤的孩子呢?誰准你自作主張,你把孩子還給我!」

    他產後無力,抓著張恪衣角的手輕而易舉地便被人推開了,裴嬰不顧劇痛的小腹,掙扎著要站起來衝出順寧殿,「你們將他抱到哪裡去了!我要見他一眼,我的鯉兒,把鯉兒還我!」

    眾人也不知他哪來的那麼大的力氣,竟掙脫了束腹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裴嬰蹣跚著朝門外走去,屋外的雪光透過窗欞,將紋路印在他慘白的臉上。

    他期待了這麼久的孩子,晏雲霆留給他最寶貴的小傢伙,這世上唯一與他血脈相連的親人,沒了......

    那團嬌軟可愛的小東西,在他腹中時那樣乖巧可人,誰曾想他尚在自己腹中時就已經斷了氣。

    他滿臉淚痕,無力的雙腿顫慄著要往下跌倒,裴嬰踉蹌一步跪倒在地上,白色裡衣下這副身體羸弱單薄,他伏地落淚,「我的孩子......」

    張恪見他狀若癲狂,念及他才失了腹中的孩子,心下也很是不忍,他看裴嬰臉上越發灰白,就連哭聲也漸漸無力,連忙從針袋中取出一根銀針,趁裴嬰不備刺、入他頭頂穴位。

    裴嬰哭聲一頓,繼而又昏死過去。

    張恪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見裴嬰即便沒了意識,眼角的淚也沒有停過。他沉沉嘆了一口氣,吩咐宮人將他抱到床上,「殿下如今情況不好,你們幾個伺候的要多加注意,切莫再用小皇子去刺激殿下。」

    皇長子夭折,皇后悲痛欲絕昏迷至今,允昌元年的第一個年,過得慘澹而冷清。

    等到裴嬰再次甦醒,宋安的傷勢也勉強能下地了。

    順寧殿中藥味濃郁,加上炭火燻烤,悶得人喘不上氣。裴嬰透過床幔望著緊閉的小窗,忽而沙啞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將窗戶推開些吧,院子裡的梅花應該開了。」

    宋安顧不得手中的藥碗,跌撞著撲到床邊,他望著裴嬰平靜如死水的雙眼,淚水簌簌流下,「殿下......」

    裴嬰怔怔看著那扇小窗外倒映的梅枝,神色有些恍惚,「你的傷,好些了嗎?」

    宋安將小窗推開些許,又跪在他面前含淚點頭,「奴才皮糙肉厚,一頓板子算得上什麼,在床上躺了兩日就能來伺候殿下了。」

    梅花冷香順著那道縫隙擠了進來,衝散了屋裡的炭火氣,裴嬰望著那株紅梅,忽然想起了除夕那日掛在順寧殿屋檐下的紅燈籠,這才想到,他來到陳國的第三個年,就這樣模糊而莽撞地過去了。

    他身體尚且虛弱,不願多說話,宋安處處陪著小心,生怕說多錯多,平白惹他傷心,只能站在一旁吹涼瓷碗裡的湯藥。

    到了服藥的時辰,宋安在他身後放了兩個軟枕,將人扶了起來。

    裴嬰抿了一口藥,苦得舌尖都沒了知覺,宋安遞上一顆蜜餞讓他壓在舌底,裴嬰看著掌心裡裹著一層糖衣的蜜餞,忽然輕聲問道,「你可曾見過他,長得什麼樣子?像我,還是......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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