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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0:23:46 作者: 顧秧
    皇宮中僅存不多的過年氛圍,都隨著帝後長子的夭折而隨風消散了,帝京上下都沉浸在悲痛中,而此時宮闈之中卻傳出一個秘聞。

    都道那嶺南王不知何時在宮裡喝多了酒,竟玷污了一名宮女,那宮女於前幾日誕下一子,本人卻血崩而亡。

    天子正因皇后病重和喪子一事哀痛不已,得知此事後震怒異常,命嶺南王將那才出生沒幾日的嬰孩抱回府中,待其滿月後立即遷往封地,自此之後,無詔不得回京。

    皇帝失去了期待已久的嫡長子,震怒之下降罪於順寧殿上下一干奴僕,除卻一直在皇后身邊伺候的宋安之外,其餘宮人一律杖斃。

    大年初三的夜裡,一輛輛拉著屍體的小車駛過宮城中平整的石板路,垂落下來的一隻手掌青白染血,染紅了路上堆積的殘雪。

    ......

    裴嬰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中那日雨中送別,晏雲霆並未將他拋下,而是帶著他一同去了北疆。

    北疆真是一如他想像的那般寒冷,他這株在沃土中嬌養慣了的小竹子,險些讓漫漫黃沙吹折了腰。

    晏雲霆怕他被風沙吹跑,便抖落開了斗篷將他自背後擁進懷裡,北風嗚咽,吹得黃沙四三飛揚,他躲在晏雲霆的懷裡,將軍落在他唇上的吻是甜的。

    北疆的日子苦極了,整日入眼皆是昏黃一片,就連吃飯時似乎也總能嚼到黃沙的咸腥。他沒吃過苦,時間久了便賴著說要回去,晏雲霆心疼他,又為戰事所磨,便提議讓他回京。

    他有些慌了,鑽進晏雲霆懷裡摟著他不說話,他可以學著吃苦,學著咽下渾濁的溪水,也學著習慣衣裳頭髮里總有抖落不盡的沙礫,可他不想回去,不想離開他的將軍一步。

    後來號角聲起,他隨著晏雲霆一起上了戰場,他低頭看著手中泓影,忽然覺得很是陌生,但是戰事膠著,他無暇細想。

    他被一記長鞭揮落馬下,還未來得及起身,便被馬蹄重重踏在小腹上。劇痛間他抬眼看見,他的將軍被人用一柄長劍穿過胸膛,跪在地上血流如注。

    他痛得悲聲嘶吼,掙扎著要來到晏雲霆的身邊,可他們離得山海遠,他扣在地上的十指被磨得血跡斑斑,小腹疼得發麻,他伏在地上無助地朝他伸出染血的手掌,企圖喚醒他昏死的將軍。

    再後來那群戰馬踏過晏雲霆身體的時候,他已經哭不出眼淚了。

    他親眼看著他的將軍被馬蹄踏碎頭顱和胸骨,那雙總是對自己含著溫柔笑意的雙眼,再也睜不開了。

    周遭一切漸漸淡去,無邊無際的黃沙中似乎只剩下自己一人,他跪在地上企圖從沙礫中翻找出晏雲霆存在的痕跡,可每一抔黃沙從他指尖簌簌流下,手指間卻什麼都沒有留下。

    他的將軍,最終還是將他拋下了。

    小腹傳來的疼痛越發難以忍耐,恍若一柄利刃在腹中翻攪,他歪倒在地上力竭地喘息,眼前一切漸漸模糊。

    「元徽......」

    ......

    裴嬰生產後昏睡了將近四天,醒來時已是傍晚,睜眼時沉寂已久的各路感官紛紛歸位,疼痛順著腳底緩緩攀上,流經下腹時險些將人又疼得昏死過去。

    他這兩年熬空了身子,產後血崩差點將他的命都搭上,太醫院的太醫輪番值守,不眠不休地守了他整整兩天兩夜,才將一隻腳已經踏入鬼門關的皇后又拽了回來。

    如今甦醒過來,唯一恢復的也只是痛覺,裴嬰躺在床上,任由劇痛席捲全身,那雙灰濛濛的眸半睜著望著床帳,一時半刻也分辨不出上頭繡的是牡丹還是鳳凰。

    耳畔嗡鳴恍如斷弦,吵得他頭痛欲裂,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偏生還吐不出一個字來。

    順寧殿安靜得有些異常,他精神還有些不濟,昏沉間還在想,沒有聽見嬰孩啼哭,他的小鯉兒......興許已經被送出宮去了。

    孩子脫離他身體的那一刻,裴嬰其實還留有一絲清醒,那時他並未聽見鯉兒的哭聲,也不知他如今情況如何了,那戶人家有沒有好好照顧。

    他的鯉兒跟著他受盡苦楚,便是在腹中也要比旁人小上一圈,生產之時又諸多波折,這樣瘦小的孩子,光是想想就讓他心尖都跟著顫。

    恍惚間有一人影走進,裴嬰倦乏地眨了下眼,微微朝里側扭過頭去,便聽見一道陌生女聲欣喜喊道,「殿下醒了!」

    方才還異常安靜的順寧殿忽然嘈雜了起來,太醫和宮人一擁而入,圍在床前忙碌。

    手腕被人覆上一條錦帕,張恪探尋著他的脈象,問道,「殿下身子可還有不適?」

    裴嬰輕輕蹙了蹙眉,用盡全身力氣也只是發出一聲細若蚊訥的囈語,「疼......」

    張恪點頭,收回了診脈的手,「殿下身體尚未恢復,生產又甚是艱難,疼痛在所難免。」

    裴嬰呼吸微弱,明明自己已是強弩之末,卻還是忍不住心底的擔憂,氣若遊絲地開口詢問道,「孩子呢?」

    此話一出,順寧殿突兀地靜了一靜,張恪正收拾藥箱的手也是猛地一頓,在場眾人面面相覷,誰也不知該如何將孩子早夭的這個噩耗,告訴如今虛弱至此的皇后。

    裴嬰雖心知自己的計劃,可真正面臨這一幕時卻仍然覺得心間慌亂,他咬破了自己舌尖換回些許清明,掙扎著伸手攥住張恪官服一角,顫抖著問他,「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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