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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0:23:46 作者: 顧秧
    燕晁闖入順寧殿時已經是夜裡了,裴嬰靠在床頭神色淡淡,一截脖頸從裡衣中露出來,後頸的血痂已經開始癒合,新長出來的粉色血肉更顯他多了幾分羸弱。

    宋安坐在床邊,將剛溫好的藥端給他,他將藥匣中的小瓷瓶拿出來,往錦帕上倒了些許藥粉,又解開裴嬰衣襟,極輕極緩地為他上藥。

    裴嬰拿藥的手有些不穩,他臉色依然蒼白,解開衣襟後雪白的肌膚布滿大片傷痕,已經過了最初痛楚難忍的時候了,他沉默了很久,在湯藥重新變涼之前,將它一飲而盡。

    「太醫院開的藥……越發苦澀了。」

    宋安指尖沾了些藥粉,極小心地為他小腹上的那道燙傷上藥,「良藥苦口利於病,您好了,您腹中的孩子才能好啊。殿下,若是疼了就說一聲,奴才下手輕些。」

    「不疼的。」

    裴嬰將空了的藥碗放在矮凳上,「再疼的,如今都挺過來了。」

    燭火微晃,順寧殿中一片寂靜,裴皇后過慣了清淨的日子,不喜歡這麼多人伺候,白日裡尚且覺得安靜平和,到了夜裡又無端多了幾絲冷寂。

    宋安收拾好了藥匣,又幫裴嬰將裡衣穿好,「太醫院送來的玉骨生肌粉當真好用,這才過去了幾天,殿下身上的傷痕已經淡了不少了。」

    裴嬰沒有回應,只是借著燭光反覆摩挲著戴在手上的那枚翡翠扳指,腹中的孩子自那日受到驚嚇後便不太愛動了,他心裡總是不踏實,裴嬰的手覆在小腹上,和他輕輕打了個招呼。

    意料之中的沒有得到孩子的應答,他長嘆了一口氣,靠在床頭上閉上了眼睛,心道待明日天亮,還是要叫燕昭過來看一眼才好。

    「皇上駕到——」

    宋安心口忽然一緊,下意識便看向裴嬰,「殿下……」

    「怕什麼。」

    裴嬰將翠玉扳指摘下來放在枕下,雙手交疊放在隆起的肚子上,神情平淡看不出喜怒,「我是他的皇后,他總不能一輩子都不踏進順寧殿的大門。」

    燕晁屏退了身後跟著的內侍,站在床前垂眼看著裴嬰,他臉色青白,咬牙忍住心頭怒火,將手中奏摺扔在了他的身上。

    「你幹的好事。」

    裴嬰並未去看那封曾被揉搓過的奏摺,他攏好衣襟,將長發歸攏在肩上,露出纖弱白皙的脖頸,「陛下這是何意?我是您的皇后,後宮不得干涉前朝,您身為一國之君,不能帶頭壞了規矩。」

    他身上傷勢未愈,人在孕中又更加蒼白羸弱,燕晁看在眼裡卻已然絲毫不為所動。他在床邊坐下,握住裴嬰微涼的手,與他一同覆在他的小腹上。

    燕晁唇邊帶笑,神色可以說是溫柔,「是你對外散布消息,你腹中這個野種……是朕的?」

    裴嬰身上藥味濃郁,從衣袖下伸出的一截手腕蒼白無力,他掀起眼帘,輕輕地笑了,「您忘了嗎,我是您的皇后。皇后有孕,只能是您的孩子。」

    燕晁額角猛然炸出青筋,他咬著牙忍住心頭的怒火,畢竟是曾經深愛過的人,他不想在清醒的時候做出傷害他的事。

    他嘴角抽搐著擠出一個古怪的笑來,「朕有數不盡的法子,能解決了你腹中這團肉。」

    秋末的天已經有些涼了,尤其是夜裡,方才燕晁進來帶了些涼風,裴嬰嗆了些風進去,手掌抵著胸口慢吞吞地咳嗽,「你大可以對他下手。」

    裴嬰咳得眼眶泛紅,他迎著燭光望向燕晁,眼中早已沒了剛到陳國時的驕矜傲慢,「皇后小產,皇上不能人事,日子一長……你的臣子們只能將過錯歸罪到我頭上。奉之,你是了解我的,我受不得委屈,到時他們惹惱了我,這天子不舉的消息若是流傳了出去。你說……他們會簇擁燕旭登基嗎?」

    裴嬰纖長的手指溫柔地撫摸小腹,「我聽說……如今嶺南王膝下已有一子一女,極為健壯聰穎,想必也是……」

    他話未說完,便被燕晁一個巴掌打得偏過頭去。

    「閉嘴。」燕晁五官猙獰,」你真的以為朕對你下不去手?「

    裴嬰蒼白的側臉慢慢浮現出一個紅腫的掌印,他垂眼沉默許久,失了色的唇才淺淺勾起一個弧度,「您說的是,以後不敢了。」

    兩人相對無言,半晌之後只聽見一聲冷哼,燕晁站起,拂袖離開,「若是你能將這野種保到生產之日,也是你的本事。」

    剩了一點藥渣的瓷碗應聲落地,裴嬰將腰間搭的被子往上拉了拉,他輕輕拍了拍自己那脆弱的孩兒,溫柔地安撫他,「不怕,爹爹就算是拼上性命,也要將你平安帶到這世上來。」

    燕昭自從先帝崩逝之後就再未見過裴嬰,那日他在靈堂中忽然暈厥,竟在那日探明了坤澤的身子。他從未想到過,再見裴嬰時,那人竟已經成了燕晁的皇后。

    他拎著藥箱跟在宋安身後進入順寧殿中,皇后的寢宮安靜得有些可怕,燕昭見到了裴嬰,第一眼時幾乎都不敢認,裴嬰成了皇后,似乎過得也不大好,臉色比之前要難看許多,身體也越發虛弱了。

    他見到燕昭後勉強擠出一個笑,朝他伸出一截枯瘦蒼白的手腕,黑沉沉的眼底再也看不到光,只有提及腹中這個孩子時,他的神色才會浮現意一絲溫柔,「來幫我看看他,他最近有點懶,都不愛動了。」

    第六十九章 鯉兒

    還不到初冬的季節,順寧殿早早就點上了炭盆,裴嬰靠在床頭坐著,後腰墊了一個軟枕,身上那條棉被蓋到了腰間。他要比上次見面時憔悴虛弱不少,他變得不動聲色,似乎身上的生氣都被一絲絲抽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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