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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0:23:46 作者: 顧秧
裴嬰跌進他懷裡,在燕晁焦急的呼喚中,緩緩閉上了眼。
第五十章 落雨
暑日來得總是猝不及防,似乎就在一夜之間,庭院裡的花葉就濃郁了一層,永和殿中外,六月雪正是開得最好的時候,斑駁芮白夾雜在層層疊疊的濃綠繁蔭中,花香讓午後的風輕輕吹拂,香得醉人。
皇宮裡的人都知道,養在永和殿裡的小公子病了,具體哪一日病的也不清楚,似乎在外頭淋了場雨,回來就臥床不起了。那日太子燕晁將他抱回來時,臉色陰沉得像醞釀已久的雨夜,裴嬰軟綿綿地蜷在他懷裡,一襲紅衣逶迤及地,卷了地上的枯枝和泥土,骯髒得看不清上頭用金線繡成的紋樣,其實是一朵並蒂蓮花。
燕晁將人放在床上,裴嬰濕發漆黑冰涼,蜿蜒盤踞在脆弱白皙的脖頸上,似火紅衣襯托下,他的臉色白得近乎透明。他在床邊坐了片刻,裴嬰絲毫不見醒轉,纖薄的身子陷在柔軟被褥中更顯瘦弱,他皮肉薄嫩,哭過一場後眼尾的潮紅仍未褪去,燕晁在邊上看得心潮起伏,心中又憐又恨。
晏雲霆已奔赴沙場,裴嬰如今昏厥未醒,他一腔怒火都不知要朝何人發泄。
宋安這時端著熱水推門而入,乍一見裴嬰這副模樣也是一驚,手中銅盆都險些打翻在地。
燕晁雙目赤紅,陰鷙地注視著跪在地上的宋安,沉聲問道,「這永和殿中,只有你一人伺候阿嬰?」
宋安叩首稱是,「公子從俞國帶來的宮人盡數被發落,還是殿下您從新進宮的內侍中挑選出奴才,送到公子身邊伺候的。」
燕晁默了片刻,忽而低低笑了起來,那笑聲鑽進人耳朵里像是一條黏軟的蟲貼在身上,四肢百骸都泛起絲絲涼意。宋安只聽人說過太子燕晁,自這兩年開始情緒愈發陰晴不定,送去東宮伺候的相貌清麗的宮女內侍,怕是得有大半是橫著抬出來的。
這半年多來燕泓風病重在床,家國大事一律讓太子代理,大權在握,如今在這京中,只怕是燕晁這個東宮太子說的算了。
念及此,宋安駭得止不住地顫慄,生怕燕晁一氣之下將他剮了泄憤。
燕晁笑聲漸歇,目光由跪在地上的宋安,轉到昏迷未醒的裴嬰身上,沉聲稱讚道,「整整兩年,我竟毫無察覺,晏雲霆武藝高強,本宮自愧不如。」
說罷他一撩衣角站起身來,繡著四爪金蟒的衣擺刮蹭在宋安側臉,燕晁已是大步流星地朝門外走去。
「不必送了,好好照顧你家主子。」
裴嬰是在那日傍晚甦醒的,下了一整日的細雨,黃昏時的落霞將半邊天都染紅了,雲層呈現出魚鱗狀,將天邊雲朵由大片的玫瑰紅暈染成淺淡的杏黃。
宋安進殿開窗透氣,無意中對上了裴嬰那雙漆黑無神的眼,他愣了一瞬,隨即跪在地上顫聲道,「公子,您可算是醒了!」
裴嬰怔怔望著那枝探進窗欞的夾竹桃許久,忽然出聲沙啞問道,「下了那樣久的一場雨,順寧殿前的那一樹桃花都被打落了吧。」
宋安喉頭哽咽,順著他的目光往窗外看了一眼,以這個角度分明是看不見那株桃樹的。他不知今日在城牆門口送別,裴嬰與晏雲霆二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是看著裴嬰的樣子,只怕著實不是什麼好事。
「花期都過了許久,都這個時候了,哪還有桃花呀。」
裴嬰輕嘆了口氣,「也不知明年桃花重開時,元徽能不能回來。」
宋安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清清淡淡,恍若清晨天邊的一抹霧靄,遠處蒙蒙一片,走進了卻又抓不到手裡。他拿捏不准裴嬰此時的情緒,忐忑不安地跪在地上,懇切一般地勸道,「您還是要多多保重身體,回頭待大軍凱旋,將軍又要怪罪奴才沒將您伺候好了。」
「正是這個道理。」
窗外那抹晚霞為他面龐增添兩分血色,裴嬰望著那株被風吹得微晃的夾竹桃,輕輕笑了,「總不好讓他身在沙場,還要分出心來飛到帝京。」
果然如他自己所言,裴嬰一日日地好轉了起來,只是人懶了不少,似乎沒了晏雲霆的皇宮,哪裡都不能讓他生出樂趣,他成日裡窩在永和殿裡不出門,就連一向圍著他轉的燕晁也足有好幾日未曾登門。左右裴嬰也不愛與他糾纏,每日這般躲在後殿不見人,也是挺好的。
天氣越發熱了,永和殿中原本開得最好的六月雪也抵不過這般熾熱的烈陽,悄悄在一個寂靜的夜晚枯萎了。好在夏日總是多雨的,夏天的雨多是濃烈喧囂的,帶著橫衝直撞的勁頭,像是要將前幾日的燥熱洗刷一空。
裴嬰倚在窗邊觀雨,屋檐下不知何時被一窩燕子當作了新家,前幾日才孵化出了一窩小燕子,正是嘰嘰喳喳吵鬧的時候。宋安見裴嬰總是瞧那窩燕子,有意寬他的心,便溫和笑道,「燕子來誰家築巢,正是說明誰家有喜事呢,一準是將軍在北疆屢立戰功,說不準何時就回來了。」
細細一算,晏雲霆竟也已經走了一個多月了,估算著路程,想也是早就到了源賀郡,只是為何都到如今這個時候了,他居然還未寄回一封書信。
一滴雨水砸在窗欞上,裴嬰向窗外伸出手去,寬大的白衫讓雨水打濕,露出來的那截小臂白皙到近乎透明。出去覓食的燕子歸了巢,鴉灰鳥羽被雨水打得濕漉漉的,它站在廊下另一邊抖乾淨了水,才敢飛回自己的巢里。羽毛還未長出的雛鳥鬧哄哄得擠作一團討食吃,裴嬰看著看著,竟撲哧一聲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