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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0:23:46 作者: 顧秧
    宋安面露難色,「您這般瞞著將軍,奴才只擔心您自個兒撐不住啊。」

    裴嬰頗為狠厲地剜了他一眼,「這是陛下的子嗣,同他說些什麼!」

    宋安忙不迭低聲稱是。

    裴嬰從他手中接過茶盞,淺酌一口後輕舒了口氣,垂下眼睫意味不明地低低嘆息,「如今大事已成,留著他只能被人詬病,有些事......便瞞著他吧。」

    宋安輕搖團扇,又壓彎了腰湊近裴嬰,「張太醫遵從您的話,對外宣稱龍嗣已有兩個月,只是您如今懷胎不過一月,到時候這可如何......」

    裴嬰略有些愁惱地揉按鼻樑,半晌只道,「如今孤只求保全這個孩子,旁的哪顧得上細想。」

    話說一半,裴嬰忽然伸手握住了宋安的腕骨,宋安被他冰涼的掌心一激,背後汗毛登時豎了起來。

    「殿下?」

    裴嬰膚色雪白,那雙瞳仁黑潤異常,他雙唇回了幾分血色,是一層淺淡的嫩粉。他食指在宋安手腕上敲了敲,眼底尚存了三分冷意,袖口還沾了幾滴血跡,現下也乾涸了,沉澱成一片暗紅。

    裴嬰唇邊笑意冷冽,在這暑日卻看得宋安心底一寒,只聽裴嬰漫不經心地開口說道,「說到那太醫院院首張恪,這位老大人如今也七十有六了。宮中夜間昏暗,露重地滑,可要派人看緊了他,仔細著一不留神落到了湖中去。」

    宋安身體一僵,隨即更深地躬下身去,低低應道,「奴才遵旨。」

    夜晚已經過去大半,蟬鳴在此時也偃旗息鼓,養德殿外的太清湖畔的落新婦如今開得正盛。可是不知為何,夜風已經停了,那岸邊的落新婦忽然顫動一團,似乎有人深陷其中掙扎不止。

    約摸過了一刻鐘,花叢中才終於安靜了下去,太清湖面泛開一圈圈漣漪,落新婦嫩粉的花瓣落了一池,同那靛青色的外衫一角一起沉入湖水中去。

    第十章 燕旭之死

    晏雲霆提著一壇秋露白去了天牢,燕旭在受完三十廷杖後就被關押在此處,一朝天子一朝臣,嶺南王為奪皇位從藩地千里迢迢趕回京城,如今卻成了一介階下囚,活得還不如宮裡的下人。

    晏雲霆出身於武將世家,自祖輩起便隨著大陳皇祖開疆擴土,大陳開國以來,更是平復西北禍亂,鎮守北疆數十年太平。

    他父親晏叡平定西北,卻死在北疆源賀郡的一場動亂之中,那時他生父鍾歸離有孕八月,在親眼看著晏叡棺槨入土後,才被人發現他身下已是一灘血跡。

    鍾歸離娩下一個男嬰,取名雲霆。幼子尚未滿月,他便踏上了為夫尋仇的路途,在明心斬下仇人頭顱之時,鍾歸離亦被一輪彎刀奪去了性命。

    武帝憐惜晏家幼子,尚在襁褓之中便沒了雙親,就將他接回宮中同皇子們養在一處。

    武帝幼子燕昭自幼體弱多病,跟著太醫院院首張恪習醫,晏雲霆幼時算是跟著燕晁和燕旭玩鬧長大的。

    燕晁自出生就被封為太子,他對晏雲霆態度冷淡,不過是因為瞧不上對方的身份地位,吃穿用度卻和自己相同,再加上武帝平日對晏雲霆要比對兩個親子更加關心,更惹得他內心不悅。燕晁是太子,有些事自然不會拿到明面上說,落得個兩廂都難堪的境地就不好了。

    可燕旭不同,他性格頑劣,遇事急躁,晏雲霆沒少受他欺負。直到晏雲霆探明了乾元身份,一柄明心又使得出神入化,燕旭這才不敢隨便再去找他麻煩。

    自從武帝駕崩,燕晁繼位,晏雲霆就被新帝打發去了北疆帶兵,與這京城中的舊人才漸漸疏遠了。只是燕旭如今下獄,將被剔除皇家身份,這等落差只怕他難以接受,晏雲霆顧念當年情誼,就來到天牢之中探望他。

    天牢陰暗潮濕,惡臭夾雜著血腥撲面而來,常人都難以忍受這種環境,晏雲霆進入時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守衛見他過來忙抱拳行禮,一聲「將軍」還沒叫出口便被晏雲霆抬手打斷了。

    他示意讓守衛退下,自己緩步進往天牢內間。燕旭身份與其他犯人不同,他是皇家血脈,自然不和別人關在一件牢房之中。天牢里有專門羈押皇室中人的牢房,比起別間也並無不同,不過是寬敞了一些罷了。

    等到晏雲霆站在那寫明天字號的牢房門前時,看見的卻是燕旭的屍體。手中酒罈墜地,秋露白濕了他的衣角,酒水混合著天牢里的味道,令人作嘔。

    牢房裡惡臭撲鼻,黃綠色的污水滴答滴答落在燕旭的身上,他趴在那裡,剛挨過三十廷杖的臀腿血肉模糊,裡衣都已經和皮肉粘連在了一塊。天牢陰暗潮濕,常年有老鼠臭蟲爬行,此時一隻約有成人手掌長的灰老鼠,正趴在燕旭身上,去啃他鮮紅的嫩肉。

    燕旭五官猙獰,似乎在死前經歷了一番痛苦掙扎,嘴邊是一灘黑紅的淤血,他的嘴唇呈現出深紫色中毒狀,脖頸上那根麻繩已經深深嵌進肉里,腦袋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歪在一旁。

    燕旭生前何其風光,只是他如何會想到,自己竟然落得個如此下場。

    晏雲霆在沙場之中出生入死,看過多少人的屍首,比燕旭死相慘烈的更是沒少見,他卻在與燕旭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對視的時候,忽然覺得心底一寒,隨即背後便被冷汗濕了一背。

    燕旭死了。

    武帝最恨鐵不成鋼的兒子,死在了監牢里。

    晏雲霆忽然握緊了腰間懸掛的明心,身體晃了晃,他抬手扶住了面前的木樁。慘白月光順著天牢狹小的窗口投射進來,將燕旭的屍身照得青白一片,更顯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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