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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9:32:37 作者: 藍惜月
    不提這茬還好,提起此事,梁瑾瑜怒不可遏:「你何不說說令尊欲收養俞宛秋的真正用意?」

    沈湛啞然,連這樣的秘密都泄露出去,他不知該感嘆梁瑾瑜的可怕,還是該怪家人口風不嚴,對主子缺乏應有的恭敬之心。

    由於梁瑾瑜對留守的梁國貴族多以招徠安撫為主,沈氏一族下獄的消息轟動了整個上京。

    連遠在海島的沈涵淨都輾轉打聽到了,可她除了干著急,能有什麼辦法?她手頭是有一批人手,但要衝進上京劫獄無異痴人說夢。

    梁瑾瑜委派一個歸順來的梁國舊臣審理此案,此人是出了名的酷吏。光是他的名字就讓沈家人嚇破了膽,根本不用審,沈鶴就招出了當年昧下的俞家財產,居然有三百萬兩之巨,其餘房產地契不在此例。

    梁瑾瑜看過招供材料後,既心疼俞宛秋,又替俞慕凡不值。辛苦掙下的家業,父母兄弟沒得到,唯一的女兒也沒得到,老婆盡給了娘家。到底不是親娘,沈鵑給俞宛秋留下的,只怕連零頭都不到。

    可恨沈家,連這點零頭都不肯放過,竟然打主意讓俞宛秋嫁給他們家那個把妻妾剋死光,而且年近三旬的兒子。

    梁瑾瑜越想越恨,最後大筆一揮,把沈家流放到了極北蠻荒之地。

    只是他沒想到,沈家人會因禍得福,半途被沈涵淨派出的禁衛救走了。

    沈家人抵達梁太子暫居的海島時,正是中秋佳節。一家人抱頭痛哭,然後舉杯共賀,發誓要洗雪前恥,輔佐梁太子光復梁國。

    整個大陸將是他們沈家的他們如是堅信。

    梁瑾瑜番外(一)

    他最早的記憶,是一周歲生日當晚。睡得迷迷糊糊間,有個女人趴在他枕邊哭泣,同時伴隨著不耐煩的男聲:「走啦,你想哭得人盡皆知就只管高聲。」

    女人抽噎著:「妾身十月懷胎生下的骨肉,剛滿月就抱走了,到如今方得一見,你叫妾身怎能不難過?」

    男人嘆息:「那不是為他好嗎?要留在你身邊,將來就是個做質子的命。」

    別問他為什麼這麼早就記事,他確實有印象,並在稍稍長大後,向師傅詢問「質子」之意。師傅驚訝於他的早慧,教得比以前更用心了。

    往後的日子,那個女人再沒來過,男人倒是每到生日前後就會出現,總是趁他睡著了,在床邊看看他。所以他始終只有模糊印象,沒看清男人的面目。

    十歲那年,大師傅去世,二師傅、三師傅相繼下山,留言讓他「自便」。

    梁瑾瑜沉默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被所有人拋棄。

    是所有人,連那個生日前後總會出現的男人,十歲後也沒再出現過。

    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山中留守,在大師傅的墓前結廬而居,自種自食。日子雖清苦,心卻安寧,因為在這世上,只有大師傅是真心對他好,守在大師傅的墓前,他覺得溫暖,他不孤獨。

    他以為會這樣過一輩子,卻在十二歲那年不得不下山。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山火,把他賴以棲身的小屋焚毀了,僅有的幾件舊衣和一點存糧也變成了灰燼。

    火勢太猛,他只來得及逃出性命,身無分文,衣衫單薄,連鞋子都沒有,就那樣光著腳瑟瑟發抖地走進了山下小鎮,走進了這個花花綠綠的世界。

    他不知道能去哪裡,能在哪裡找到事做,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晃蕩了一天。

    夜來了,寒風呼嘯,細雪紛紛,他又冷又餓地蜷縮在一間破廟裡,半夜發起了高燒。是一群乞丐找來破被絮裹著他,討來飯給他吃,燒開水給他喝,用土辦法給他降溫,才讓他活了下來。

    以後,他就跟這幫人混在一起。他不願意乞討,他們也不逼他,討來東西照樣分給他吃。

    日子久了,他才知道,乞丐也是有地盤的,每個小團伙只能在固定的範圍內乞討。若越界,侵犯了另一團伙的利益,會召來對方的抗議,甚至一頓老拳。

    他們這邊一個傢伙有次就撈過了界,挨打時同夥上前幫忙,惹得對方群起而攻之,最後演變成了兩派群毆。

    當他發現乞丐朋友們個個帶傷而歸,討來的東西也被人搶走,害得所有人集體挨餓時,他怒了,一聲不吭地衝到對方陣營,喊著要跟他們的老大「單挑」。

    對方見來人是個瘦弱小孩,一起哈哈大笑。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衝上去對準老大的肋下就是一拳,居然把那個大個子打倒在地。

    老大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說:「小子,不錯,瘦歸瘦,倒有把力氣,出拳角度也刁,是不是練過武的?」

    他點頭,老大很開心地擺出架勢,說要試試他的武功如何。

    試試的結果是,他把老大再次打翻在地。

    老大不僅沒惱,簡直喜出望外,說自己就一股蠻力,一直想找個真正懂武功的人做朋友,好時常切磋,共同提高,因而熱情邀請他加入自己的陣營。

    這個老大,就是後來一直跟著他的得力助手周濟。

    可是梁瑾瑜表示沒興趣,他的夥伴們對他有恩,他不想離開自己的群體。

    最後,兩派合為一派,勢力壯大後,又兼併了其他幫派,漸漸形成了一股勢力。梁瑾瑜因為武功不俗,腦子又靈活,被公推為首領。

    到梁瑾瑜十五歲,他不再滿足於丐幫生涯,手頭也積攥了一些錢,便開始盤下鋪面開店,都是ji院賭場之類來錢特別快的行當。到他二十歲,西部諸州的ji院賭場至少有三分之二屬於他的幫派所有,他已然成了暗夜帝王。

    他仍不滿足,除了繼續撈偏門,也向正當行業滲透,如涉足錢莊、綢緞鋪、客棧、飯莊等產業,自己更是加入了賞金獵人的行列。

    因為他武功高,路子廣,人手多,有著那些獨行客難以比擬的優勢,很快就成為賞金獵人中的佼佼者,幫官府破了無數大案、要案,被各地父母官奉為上賓,爭相延攬他入公門。

    他的手下們起初不樂意,覺得他放著好好的暗夜帝王不當,跑去做個小捕快,實在是大材小用。他卻欣然接受,因為他的本意,就是要給自己洗白,慢慢從暗處走到陽光下。

    短短兩年間,他從小捕快升到捕頭,再升到總捕頭。到他二十二歲時,連皇帝都注意到了他,派人跟他接洽,希望他能為皇上效力。說穿了,就是做皇上的鷹犬,為他處理一些不方便公開處理的人和事。

    就在這一年,梁瑾瑜終於見到了自己的生身之父,那個十歲生日後再沒出現過的人。也秘密造訪了靖王府,見到了自己的生母。

    起初,他是欣喜若狂的,原來他不是父母不詳的棄兒,而是靖王嫡子,和皇室同屬一脈,有著最高貴的血統和身份。

    父王對他讚賞有加,也如梁孝帝一樣,派給他許多任務。他每件事都盡心竭力去做,哪怕明知傷天害理,也不會向父王提出質疑。因為那是他的父親,他相信父親決不會害他。

    但他的手下提醒他,靖王偏寵二夫人母子,對他的母妃很冷淡。除了他每次探望時,會出現在他母妃房裡之外,平時極少露面,這才引起了他的警覺。

    後來調查的結果證實了手下所言非虛,他仍不願相信,連續數夜潛入靖王府打探。

    於是有一晚,他親耳聽到父王向二夫人許諾,將來會把王位傳給老三梁瑾煊。到此時方了悟,自己只是被父王利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給梁瑾煊掃清障礙。

    難怪父王根本不怕他造孽,不在乎他是不是滿手血腥,反正到最後他都是要死的,他將會是那個最後被掃清的「障礙」。

    感謝父王,激發他心中所有的叛逆因子要不是父王如此薄待,他也許會一輩子安於秦訣的身份,不會成為梁瑾瑜。

    梁瑾瑜番外(二)

    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在江上泛舟。碧波千傾,萬里無雲,他舒服在靠在錦塌上,右手拿著一本書,左手伸到塌邊的小几上摘葡萄吃。

    這是北疆來的無核葡萄,小小的,青青的,很甜。當然最讓他滿意的是,不用去皮,不用吐核。他如今很懶,要是有核,他壓根兒就不想吃,嫌麻煩。

    周濟在艙房外輕輕敲門,得到許可後,帶著一臉靦腆的笑走進來。虎背熊腰,步履穩健,原來穿官服很有威嚴,現在穿件寶藍色直裰,頭上中規中矩地戴著方巾,怎麼看怎麼彆扭,武人不像武人,文士不像文士。

    梁瑾瑜當即決定,上岸後先帶他去買幾套衣服。周濟還是適合短打扮,或棉麻類長衫,這種光閃閃的綢緞面料能免則免,自己的眼睛也可以少受些荼毒。

    周濟走到離榻三步遠的地方,躬身作揖,很自然地喊了一聲:「陛下。」

    梁瑾瑜垂下眼帘道:「你走錯地方了,請下船左轉,上岸後找間客棧住一晚,明早再搭客船北上。順風的話,大概一個月左右可到南都,再沿運河走一個月,就可以在金鑾殿上見到陛下了,如果他肯召見你的話。」

    趙延昌在梁軍攻占上京後的第三年,也就是今年,遷都上京,據說是為了修補跟兒子兒媳的關係,要不他本來打算再緩兩年的。

    周濟喚錯了稱謂,被主子奚落一頓,反而開心得很,欣喜地說:「您如今越來越開朗了。」

    梁瑾瑜深吸了一口江上特有的涼慡氣息,臉上是大徹大悟後的淡定欣悅:「是啊,無病無災,隨心所欲地安度餘生,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周濟陪笑道:「您正當盛年,離『餘生』還遠著呢。」

    他跟了梁瑾瑜後,官位最高做到了兵部上卿。要看懂文件就必須識字,在「壓力就是動力」的原理推動下,慢慢學會了識文斷字。而且在官場待著,本身也很鍛練人,所以他早就脫去了丐幫長老氣質,說話不再滿口粗言俚語。

    梁瑾瑜瞥了他一眼,看他一副準備賴著不走的模樣,放下書道:「說吧,到底有什麼事?大中午的,船晃得跟搖籃一樣,你不去舒舒服服地歇晌,跑到我這兒來幹什麼?」

    周濟嘿嘿笑著,轉身朝艙門外喊:「你們怎麼還不進來?」

    梁瑾瑜無奈地搖搖頭:「原來你只是打前哨的,主力部隊還在後頭。」

    他好好的午休時間,又泡湯了這些人怎麼跟沒斷奶似的,纏著和他擠在一條船上遊山玩水還嫌不夠,每天早中晚照三餐騷擾。

    一群部下湧進來,梁瑾瑜看著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心裡那點不耐很快就消失了。這裡面很多都是從乞丐時代就追隨他的人,能活著就讓他感到欣慰。

    當然也不可能全在,經歷過幾年戰爭,有些人永遠地留在戰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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