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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9:32:37 作者: 藍惜月
    知墨撿起她敲破的核桃剝著,嘴裡笑個不住:「你就讓太子妃過過嘴巴癮吧,等孩子生下來,就沒得說了。」

    俞宛秋氣極,轉向蘭姨求支持:「媽媽你說我這回准能生閨女的。」

    蘭姨拍著她安撫:「放心,這回肯定是閨女,你別信她們的,她們懂什麼。」

    茗香揚起頭說:「我們是不懂,可宮裡懂這個的嬤嬤多了去,人家都說,酸兒辣女,太子妃自懷了這個孩子後,吃了多少酸東西?光是酸梅就吃了好幾壇,我每次老遠聞見,就恨不得把牙齒酸倒。嬤嬤們都說,看生兒生女,這個最准,肚子形狀做不得準的。」

    從外面走進來的趙佑熙站在門口道:「老遠就聽見你們爭,有什麼好爭的?兒子閨女我都喜歡,最好是一樣一個,生個龍鳳胎。」

    俞宛秋橫了他一眼:「別做夢了,肯定只有一個。要真是龍鳳胎,有經驗的大夫探脈探得出來的。」

    趙佑熙馬上轉口:「我就那麼一說。其實,生孩子還是一個一個來比較好,一次生兩個,你身子本就弱,怎麼經受得起?」

    俞宛秋想說「我身體哪裡弱了,明明健康得很」,再一打量自己威武挺拔的夫君,又咽了回去。強壯如趙佑熙,也許在他面前,任何女人都是弱的。

    五月二十四很快過去了,接下來,二十五,二十六全都平安無事東宮的人漸漸不安起來,俞宛秋走到哪裡都發現,所有的人的目光都盯在她的肚皮上。

    等到五月的日曆完全翻過,太子妃肚子的孩子依然穩如泰山時,連原本穩如泰山的人都開始面露焦慮。

    趙佑熙從二十三日起就沒再去軍營了,每天守在妻子身邊,晚上也搬回了同心殿。他的理由很充分:以前你說我白天太累,晚上一定要睡好,現在白天不用去軍營,晚上沒睡好,白天再補眠就行了。

    時間以極為緩慢的方式流逝,東宮的人連走路輕手輕腳的,若有外宮的人來探望,進門的第一句話必是:「還沒生嗎?」

    被問者一般只會搖頭,即使作答,也把聲音壓得很低。

    一直到六月初五的深夜,俞宛秋才總算有了陣痛感。於是一陣兵荒馬亂,不只是東宮,整個皇宮的人都被吵起來了,個個側耳等著東宮的消息。

    六月初六,沒有任何新消息,太子妃依然在生產中。

    六月初七,趙延昌罷了早朝,陪著心慌意亂的兒子等在產房外。兒媳婦已經痛了一天兩夜,再不生下來,別說孩子,大人都保不住了。

    太醫和穩婆已經隱晦地問過,保大人還是保孩子,趙延昌哪敢做決定,只是看著兒子,趙佑熙兩眼通紅地低吼:「要是太子妃有什麼事,你們統統別想活,還杵在這裡幹嘛?不快給我滾進去?」

    六月初七中午,情況已經非常危急,趙佑熙踢開了無數阻攔他的人,跑到愛妻身邊跪下,從不信佛的他,不停地念著阿彌陀佛。

    俞宛秋努力睜開眼睛,用微弱的聲音跟他說:「對不起」,然後就昏死過去,氣若遊絲。

    趙佑熙徹底崩潰了,拿起穩婆放在床邊的剪刀就要往心口扎。

    周圍的人都被這變故嚇呆了,隨後看到的一幕更讓她們淚如雨下:本已進入彌留的太子妃,竟然在關鍵時刻伸出手擋在太子胸前,太子急忙收力,還是扎穿了太子妃的手掌。

    母親的痛叫和嬰兒的啼哭同時響起,在眾人耳中,不啻仙樂。

    穩婆們後來說,是太子的那一剪刀,讓太子妃在痛極之下猛然收縮產道,才終於娩出了重達九斤半的孩子。

    同人卷 第三百零九章因愛生怖

    丁卯年六月初七下午,乾旱了許久的南國大地普降甘霖。

    擅於奉迎的朝臣紛紛向皇帝上表道賀,說小殿下生而不凡,深具善根福報,這都是皇上德政所招,更是趙國匡復宇內一統江山之兆。

    趙延昌龍顏大悅,賞賜連連。

    張懷安沒法,讓人去司禮監把吳寶順找來。吳寶順領著兩個記室侍立一側,走筆如飛,到掌燈時分,已洋洋灑灑記下了幾大頁。

    皇帝只顧著高興,一開口就是「賞」,也不想想,他老人家金口玉言,只要說出來,下面的人就得照辦。

    等事情終於告一段落,吳寶順看著寫滿人名和賞賜的禮單,肉疼地想:「都是真金白銀啊。」

    眼尖的朝臣發現,接受道賀的只有皇帝一人,喜得麟兒的太子殿下始終未曾露面。

    所有人對此皆隱晦不提,心裡都明鏡似的,太子妃這次是難產,雖然最後關頭勉力誕下了小皇孫,母體恐怕損傷過度,情況不大樂觀。

    他們猜得沒錯,一直到六月初八早上,太子妃仍沒從昏睡中清醒過來。

    生下孩子後,她還撐著問了一句話:「孩子怎麼樣?」

    穩婆告訴她:「小殿下很好,您聽聽,哭聲多響亮啊。」

    太子妃微微點頭,慘白的臉上浮現起溫柔的笑意,其時趙佑熙正抱著她噴血的手掌,整個人呆若木雞。待太醫趕過來緊急處理傷口,趙佑熙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時,太子妃已再度陷入昏迷。

    幾個太醫輪流把脈,然後告訴太子,太子妃只是因為生產期過長,人太疲累,體力不支而昏迷,其實這是最好的休息。只要中途不出現大出血現象,就沒有性命之憂,請太子務必放寬心。

    趙佑熙表面上聽進去了,其實內心非常緊張,寸步不離地守著,飲食俱廢。

    大雨持續了整整一夜,到天亮時,蘭姨進來第一百零一次地勸:「殿下,您幾天幾夜沒合眼了,這樣下去不行的。要是太子妃醒來,您卻病倒了,奴婢們沒法跟她交代。」

    趙佑熙頭也不回地說:「等她醒來了,我跟她說幾句話再睡。」

    水晶簾傳來輕輕碰擊聲,知墨在前,張懷安在後,一起向蘭姨露出詢問的目光,蘭姨朝他們搖搖頭,表示一切照舊,自己也莫可奈何。

    張懷安嘆息著去前邊復命。小皇孫降世帶來了一場透雨,到處歡欣鼓舞,皇上高興是真高興,可太子妃不醒,太子狀若痴傻,這高興中又夾帶了隱憂。

    張懷安不禁想:要是太子自戕時,太子妃沒有伸手擋住,現在這小兩口又是個什麼情形?

    雖說有個皇長孫可以繼承皇家血脈,可太子畢竟是皇上惟一的愛子,皇上多疼這個兒子啊。聽說太子竟然差點自殺,卻因為這個意外而救回了太子妃母子時,皇上於狂喜之中,不免有些傷心。張懷安沒當過父親都能體會他的心情:「沒了老婆,你就連爹都不要了,情願追隨她到地下嗎?」

    此時的趙佑熙可沒空顧及到他爹的想法,他的心仍然被恐懼占領著,幾乎目不轉睛地盯著床上的人,時不時伸出手指到她的鼻子下面試探。

    是的,他怕她死,非常怕

    不管有多少太醫向他保證,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從不是懦弱輕生之人,他會想到自殺,是因為確實沒活路了,當時他的妻子已經處在彌留狀態,這一點他比誰都看得清楚。

    一個馬上就要死去的人,會因為挨了一剪子反而活下來嗎?

    他不敢相信,怕那些太醫只是說好話哄著他,目的是為了杜絕他的自殺之念。

    昨天深夜,他有一陣子意識迷亂,甚至懷疑是不是父皇找人施了巫術,有意拖延他妻子的性命,以此來緩衝那種鋪天蓋地的絕望。可他在床上床下找了許久,也沒發現任何巫魘之物。

    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大雨停了,窗外鳥雀呼晴,他的神智稍微清醒了一點,不再胡思亂想,心裡的恐懼卻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晨光透過薄薄的窗紙映在他身上,可惜照出的形象實在不美觀:鬍子拉碴,面色青白,黑眼圈堪比熊貓,衣服皺巴巴,憔悴邋遢得跟平時判若兩人。

    俞宛秋醒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不由得淚盈於睫,這還是她那年輕英俊的夫婿嗎?

    她想伸出手撫摸他的臉,剛一動手指,立刻痛得叫出了聲。到這時才發現,她的右手掌被包得像個粽子。

    趙佑熙渾身一震,如遭雷擊,生怕自己出現了幻覺,死命揉揉眼睛,才顫抖地問:「你醒了?」

    俞宛秋聲音暗啞,但字句清晰:「是的,我醒了,倒是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有多久沒睡了?」

    「昨晚就睡了呀,趴在你枕頭邊的,你沒感覺嗎?」

    俞宛秋不好意思地搖搖頭:「抱歉哦,我睡得太沉了,什麼都不知道,你怎麼不上來呢?趴著多難受啊。」

    「沒事,以前在戰場上,最緊張的時候,騎在馬上都能睡著。」趙佑熙眼神溫暖純摯,心裡卻翻江倒海:你真的只是睡過去那麼簡單嗎?為什麼在我看來,竟像是去陰間走了一遭,才找回差點散掉的三魂七魄。

    俞宛秋笑了:「你也說那是戰場嘛,哪裡找床,只好將就了,這是在自己的家裡,何必如此苛待自己。」

    趙佑熙想了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我怕碰到你的傷口。」

    俞宛秋嬌嗔起來:「那怎麼辦?我身上的傷,起碼得半個月才能癒合。要不,你今天在家好好休息一天,明兒去軍營,索性在那裡住一陣子,等我坐完了月子,你再搬回來。」

    趙佑熙沒有答話,只是痴痴地看著她,心裡溢滿了幸福。她在跟他說話,在對他笑,在對他撒嬌,他以為永遠也不會再回來的一切,如今又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

    外面的人聽見聲音,一個個也顧不得規矩禮儀了,都擠到水晶簾邊往裡看,不少人邊念阿彌陀佛邊抹淚。

    俞宛秋驚訝道:「一覺醒來,我們東宮的人全都皈依佛門了不成?昨夜昏昏沉沉的時候,就聽到有人在耳邊念佛,到底是你們誰念的?」

    大伙兒的眼光都看向太子,俞宛秋不可思議地望著他:「真是你在念?」

    「是我。」趙佑熙也不怕承認自己「臨時抱佛腳」。

    俞宛秋開玩笑道:「你可千萬別撇下我和孩子,出家當和尚了。」

    趙佑熙鄭重地說:「不會的,這輩子,我會好好地守護著你們,到下輩子再修佛。」

    「真的嗎?下輩子準備出家?」

    「真的。人世太苦,我到現在才領會到佛家七苦的真義,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當初我求不得,顛倒相思,夜不能寐,以為那就是苦了,後來如願娶到你,又以為終於離苦得樂,誰知,更大的苦還在後頭,那就是『愛別離』。記得衝進產房時,看你一幅就要……咽氣的樣子,真的比萬箭穿心還痛那種痛,我永遠也不想再承受,所以,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出家,早早地了脫塵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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