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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9:32:37 作者: 藍惜月
楊太太順著話頭道:「是啊,還是內官大人體諒民婦,嫚兒你說實話,你的錢是不是都被那禽獸騙走了?」
孔四惴惴不安地扭著手指,聲如蚊吶:「我自己帶出來的錢買了房子,娘給的那一百兩,因為雲路要進宮,總不能穿得太差,娘也知道,稍微像樣點的袍子,就要十多兩。」
「十多兩,那是雲錦還是潞綢?你穿布衣,他穿錦袍,你倒真捨得,對爹娘,怎麼沒見你這般孝順?」楊太太氣得發抖,對這個「無私」到愚蠢的女兒,顯然失望已極,聲音也變得冷厲迫人:「你離開家時,私房銀子搜刮一空,再加首飾衣裳,起碼也值好幾千兩,就買了這么小個破宅子,兩三百兩到頂了你母親是當家理事的,不是那鄉下無知婦人,由得你混說胡哄」
孔四趴在楊太太跟前磕頭請罪,嘴巴卻嚴實得狠,扯來扯去儘是藉口,沒一句真話。
茗香都快被她氣倒了,真沒見過這麼執迷不悟的人。如此看來,她給錢太太那封密函,本意並非是要交給太子妃,而是見識了秦雲路的狠毒,想留個底牌給自己保命的。
於是冷笑道:「四姑娘,不如我猜猜看,猜對了,你點個頭。」
不等孔四表態,茗香彎下腰,盯著她頭頂的發旋說:「那幾千兩都交給秦雲路打點通關係去了吧?」
要不然,何以走得通皇后的門路?皇后再貪財,區區幾百兩還是不會放在眼裡的,起碼得幾千兩才有可能。
孔四震驚地抬起頭,錢太太趁機告訴她:「你上回交給我的那封信,我已經呈給太子妃了,這是她派來幫你的內官大人,秦雲路平時都跟你說過什麼,或在家裡藏了什麼,你最好一五一十地稟報給她。四姑娘,表姨知道你喜歡秦雲路,身家性命都肯交託,可那人是怎麼待你的?不用表姨說,你只低頭看看自己的腿就知道了。」
見孔四果然瞄向自己的傷腿,錢太太感概道:「女兒家從小養在深閨,難得見到個俊俏的男子,何況又精通音律,你會動心,表姨能理解,你爹娘也能,只要你肯回家,還是他們的好女兒。人少年時難免犯錯,犯了錯要知道改,不能一條黑路走到底,讓親者痛,仇者快。」
說得茗香刮目相看,這錢太太,以前只知道她是包打聽,最愛東家長西家短,原來人家真有幾分口才----當然了,比自己還是差一點。
錢太太循循善誘,奈何孔四冥頑不靈,僅說了句「多謝太子妃垂顧,多謝表姨教誨」,就沒下文了。
其實孔四心裡也很矛盾,她既希望太子妃能為自己撐腰,又怕因此害了秦雲路。
上次她求太子妃為秦雲路引薦時,就發現太子妃對秦雲路十分反感,對秦雲路前妻失蹤一事,更懷疑是秦雲路所為。
關於秦雲路的前妻,孔四旁敲側擊打聽過,秦雲路是個寡言的人,只喝醉酒時話多一點。她曾趁除夕團年的機會多敬了幾杯,然後從隱隱綽綽的幾句醉話里聽出了一點口風,那倒霉的前妻,好像真是死於他手。
起初她嚇得不輕,當錢家表姨和表妹上門時,她承受不住巨大的心理壓力,把事情透露給了她們,事後又後悔,生怕她們去外面亂說,會引來官府查案。
還好一直沒什麼動靜,她很欣慰,從此相信表姨和表妹是能替她保守秘密的人。為了避免落得和前妻一樣的下場,她把秦雲路偷藏起來的一封信交給表姨保管,在秦雲路發現後,怎麼也不肯說出信的下落,只暗示他:「你肯好好跟我過日子,不起歹心,我就不把信交出去,否則,大家魚死網破。」
作為一個深愛丈夫的女人,被逼到這種程度,孔四覺得很悲哀,可一想到秦雲路前妻的下場,又不寒而慄,會出此下策,實屬無奈。畢竟先有命在,才談得上其他。
秦雲路暴怒之下,操起一把椅子砸過去。孔四本能地閃躲,跨過門檻時不小心摔倒了,椅子狠狠地砸在腿上成了兩半,腿骨也斷掉了。
秦雲路這才罷手,跑出去請來大夫接骨。到楊太太登門時,才去了夾板幾天,勉強能拄著「拐杖」兔子一樣跳著走。
秦雲路後來多次向她懺悔,說自己只是在氣怒攻心下失去了理智,並非存心傷她。孔四卻不敢再輕信,因為不知道他到底是心疼呢,還是怕她生出報復心,會把那封信交出去。
可這一幕,她死也不會向任何人說。她不惜背棄父母家人,隨其私逃的丈夫,親手用椅子把她打成了殘廢,她怎麼丟得起這個臉?
恍惚間,卻聽見茗香輕嘆著說:「你知道嗎?秦雲路的前妻也斷了一條腿,而且跟你一樣,也是左腿。」
孔四的臉一下子失去了血色。
同人卷 第二百九十二章打開缺口
秦雲路前後兩任妻子都遭受斷腿之厄,本為巧合,理由也各不相同,卻在茗香的故意誤導下,成了壓垮孔四姑娘的最後一根稻糙。
越是頑固之人,一旦你攻破了她的堡壘,她交代起來越是徹底。看著手裡一大摞「罪證」,聽著茗香口若懸河的複述,俞宛秋在心底暗哂:皇后娘娘,如果我把這些交到晴天朗日閣的御案上,您猜皇上會怎麼說?
他的中宮皇后,為了幾個錢,將人引薦入宮做樂師,這個人還形跡可疑,刻意模仿皇太子的手跡,並與東宮暗衛早就鎖定的一個梁國細作有往來。
如果存心在這上頭做文章,皇后都夠得上串通jian人賣國的罪名了。
即使不是如此,能賣樂師職位,也就能賣其他官位。賣官鬻爵,在任何朝代,都是重罪。
幸虧皇后一直不得寵,手裡資源有限,翻不起什麼大浪花。可性質之惡劣,是改變不了的。
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俞宛秋遲遲拿不定主意。
把手裡的東西交出去,皇上盛怒之下,對皇后必有處罰,問題是,這處罰會有多重呢?
若只是怒斥一番,讓皇后從此禁足反省,讓她再沒心思和能力對付自己,倒也算達到了目的。糟糕的是,太后病廢,後宮非得有人打理,皇后再一禁足,豈不是讓張賢妃之流撿了個現成的便宜?
更嚴重一點,皇上氣得把皇后遷離中宮,讓她去別院存身,甚至乾脆廢掉這個他厭棄了二十年的皇后,作為兒子的趙佑熙將如何自處?他的太子寶座是很穩,即使換個皇后,暫時也威脅不到他的地位,可架不住心裡彆扭,更怕經年累月,皇上會慢慢受到蠱惑,變了心意。
俞宛秋撫額長嘆,處理婆媳關係最難的就在這裡:打折骨頭連著筋,皇后和太子,從某種意義上,也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稍有不慎,就可能「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靜聽茗香說完,俞宛秋一面規整桌上的材料一面吩咐:「今天的事,不要對任何人提起,錢太太那邊都交代清楚了嗎?」
茗香斂衽回道:「奴婢狠狠敲打過錢太太,她不敢亂說的。至於楊太太,她比您更怕這事兒穿包,女兒跟男人私奔,多大的醜聞啊,真傳出去,一家子都跟著沒臉。」
俞宛秋點點頭:「要說起來,孔家也夠硬氣了。換一戶人家,女兒奔都奔了,名節已毀,多半會捏著鼻子認了這門女婿,甚至給他們補辦一場婚禮,再補送一份嫁妝,不是有句話,叫『一床錦被遮了羞』。」
茗香不屑地說:「如果沒有今天這一出,您以為孔家不會?秦雲路和孔四姑娘的房子那樣偏僻,錢太太不過一尋常居家婦人,她是如何找到的?還不是楊太太放心不下女兒,先暗地裡派人找到具體位置,再委託錢太太出面照看,又送東西又送銀錢,就怕女兒在外面吃苦。不過是一時抹不開面子罷了,再過些日子,照樣走動起來。」
俞宛秋失笑道:「瞧我這死心眼,還不如茗香看得透徹。秦雲路閱歷廣,心機深,想必也是看穿了孔家這一點,才敢拐走人家嬌滴滴的女兒。」
「您每天那麼忙,多少大事要操心,哪有工夫想這些,不比奴婢,手裡就接了一樁案子,自然要多費些心思」,茗香先謙虛一番,才附和道:「秦雲路若真不想給孔家找到,早帶著人遠走高飛了。明知太子妃不待見他,情願掏血本投靠皇后,也要死賴在南都,不就是捨不得孔家這座金礦嘛。」
俞宛秋深以為然:「當初他娶程綺玉,是指望能得到威遠侯沈府的助力,沒想到竹籃打水,一點好處沒撈著,反落得深陷牢獄。好不容易從牢里掙出命來,趕緊甩掉程綺玉走人,程綺玉又陰魂不散,千里緝夫,追得他無路可逃,只得辣手摧花。再搭上孔四姑娘,看中的同樣是孔家的財勢,如果他帶著孔四遠走他鄉,失去了根基的孔四對他還有什麼意義?照樣成了跟程綺玉一樣的累贅。」
雖然程綺玉為人很不地道,每想起這兩個人的孽緣還是自己牽起來了,俞宛秋就覺得愧疚。都只怪那時候日子太封閉,對古人的道德水準估計過高,尤其對魏無涯這種表面上看起來瀟灑出塵的琴師,看法忒不切實際,比如,把他往奏出高山流水的俞伯牙鍾子期身上聯想,以為是什麼有情有義的民間藝術家。結果證明錯得離譜,魏無涯的琴音再飄渺,也掩蓋不了他趨炎附勢、薄情寡義的本質。
正由於這點愧疚,俞宛秋容忍了程綺玉的種種無禮乃至陷害,反正她只那麼大本事,也不曾真正傷害到自己,後來更是害人不成反害己,弄得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太子妃,太子殿下回來了」,素琴輕叩窗棱回稟。
事涉機密,屋內只留了茗香一人,屋外則由素琴把守。
「知道了」,俞宛秋把所有的材料都掃進抽屜,起身走出遂初堂,把趙佑熙迎進同心殿的正廳坐下。
素琴端來早就準備好的醒酒湯,俞宛秋伸手接過,趙佑熙就著妻子的手喝了半盞,扯著禮服的領口嚷:「好熱,好熱。」
俞宛秋哄著說:「那我們進裡屋去,你脫了外面的衣裳睡一覺。」
趙佑熙扶著她的手站起來,眼睛卻四處張望:「堯兒呢?」
俞宛秋告訴他:「堯兒在怡慶殿,等你睡醒了,我就把他抱過來。」
趙佑熙這一覺睡到了戌末,初更已過,二更將至(晚上九點),循聲追到怡慶殿,寶貝兒子已在妻子的搖籃曲中星眼朦朧,連「飛飛」和「騎大馬」都沒勁玩了。趙佑熙只能陪坐在床邊,等兒子完全睡沉了,才拉著妻子的手去餐廳享用差不多是宵夜的晚飯。
吃到一半,趙佑熙忍不住問:「剛進來時見你臉色不好,怎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