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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9:32:37 作者: 藍惜月
    「平身,你今年有六十了吧?」

    梁孝帝輕撫著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微抬了一下眼皮,語調里聽不出喜怒。

    沈鵬依言站起,隨即躬身道:「回陛下,微臣早過了耳順之年,今年六十有四了。」

    梁孝帝嘆息著說:「朕與澄然同年,先皇若健在,也有六十三歲了。」

    澄然是沈湛的字。

    沈湛眼眶微澀,上次從梁孝帝嘴裡聽到這個名字是什麼時候?他都快忘記了,他用發顫的嗓音回道:「微臣幸與陛下同歲,又蒙先帝恩寵,特招入上書房侍讀,這才有了十數年追隨陛下的日子。」

    梁孝帝也很感慨:「當日同窗,後來各自分散,有的竟投了敵營,朕每一想起,就深覺遺憾。」

    沈鵬和沈湛同時一楞,皇上這是要說什麼呢?

    當日在上書房同窗的幾位,壽王和雲陽王世子已喪,剩下的都在朝中,沈湛實在想不起還有誰投了敵營,難道梁孝帝在隱she他?

    就在沈湛惶恐不安之際,梁孝帝自己揭曉了答案:「趙逆那邊,有個叫劉稟賢的,原來是忤侯的侍讀,澄然還記得嗎?」

    沈鵬愈發慌張起來,劉稟賢,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是他二弟媳劉氏的娘家侄子。劉家除了劉稟賢,還有一個女兒叫劉紅芙的,也進了趙國後宮,但據他太太說,因為俞宛秋挺厲害的,硬是沒讓劉紅芙近過太子的身,至今上不上,下不下的,僅有一個東宮良家子的身份。

    沈湛也慌了,皇上找他們來,果然算舊帳的事到如今,他也只能陪著笑說:「陛下記性真好,下臣都差點想不起來了,忤侯確實曾有個侍讀叫劉稟賢,只是沒跟多久,忤侯嫌他死板無趣,後來又換了一個。」

    「死板?死板的人又怎麼會投敵叛國?可見忤侯本就沒有識人之明。」

    事涉皇室要案,沈湛不敢隨便發表「高見」,只能繼續陪笑。

    忤侯是壽王被處決後,梁孝帝給他的侮辱性諡號,意思是,他忤逆不孝,不配為人子,屍身不准葬入皇陵,讓他以忤為姓,孤零零地葬在荒郊野外。

    梁孝帝喝了兩口茶,接續剛才的話題:「聽說劉稟賢還是你們沈家的貴親?」

    可憐沈氏父子二人緊張得腿肚子都快抽筋了,結結巴巴地答:「是,是,是的」

    沈鵬到底忍不住開脫一二:「是微臣二弟媳的娘家親戚,皇……皇長子生母的外家。」

    此時此刻,唯一的指望就是皇上還念著皇長子生母的舊情,雖然人已經沒了,她為皇家誕下的血脈還在,這可是大功一件,不能抹殺,這是他們最後的籌碼。

    梁孝帝慢慢轉動著手上的玉扳指,過了一會才要笑不笑地開口:「朕還聽說,劉家有個嫡女早就幾年前就進了趙逆的後宮,看來劉家投靠趙逆久矣,這樣的情況,怎麼沒聽你們匯報上來?」

    沈鵬再次匍匐在地,額頭緊貼著大理石地面奏道:「陛下明鑑,臣有下情容稟。臣之妻體弱,常年在寢臥內靜養,跟二房少有往來,更別提二房弟媳的娘家了。再者,劉家既然是秘密送女入趙宮,自會隱瞞消息,不使人知,只怕連二房弟媳亦未必知悉。」

    「聽你這麼一說,倒也有些道理。」

    沈湛忙跟著表態:「下臣年前曾帶二房的次子次媳下過江南,想要從趙逆的偽太子妃和其幼子身上找到突破口,奈何那邊防範甚嚴,一直未能得手,不久偽太子妃隨偽太子出征北上,此事不了了之。」

    梁孝帝點了點頭:「這事你寫密函進來報備過,好像有點印象。」忽又挑眉道:「朕還記起,當初你說,家裡有位絕色的表妹,想把她送進朕的後宮,可就是這位偽太子妃?」

    「正是,她後來不知從哪裡打聽到消息,趁人不備逃走了。」話說到這裡,沈鵬趕緊看了兒子一眼,沈湛也自知失言,這話怎麼能明講出來呢?那不等於說,梁孝帝的魅力不如趙太子,俞宛秋情願冒險逃走,也不要進梁宮,因為她只願嫁給趙太子。

    梁孝帝果然臉色一變,聲音中有了冷冷的怒意:「聽說令表妹為了專寵,竟不許其夫納妾,如此妒婦,幸未入宮,朕身邊可容不得這樣的人。」

    「是,是」,沈氏父子點頭如搗蒜,不停地諂媚:「陛下英明,那趙偽太子不過一莽夫耳,有勇無謀,惑於殊色,受制於婦人,還想覬覦天下,也不怕天下人恥笑。」

    「當初趙偽太子來微臣府上時,微臣就看出他頑劣驕狂,不堪造就。曾帶一條毒蛇入臣府,差點咬死了臣的侄女。」

    這事瞞了幾年,後來還是沈湛去南都時,為了打探情報,花大錢買通了趙國後宮的內監,可惜有用的消息沒探到,卻打聽出了這麼一件沒要緊的事。

    若非心情欠佳,梁孝帝差點笑出聲來,這種事,也的確是趙佑熙那小子會做的,他好奇地問:「那蛇咬到的便是皇長子生母?」

    沈鵬回道:「不是,是臣二弟的庶女。」

    梁孝帝又端起了茶杯,嘴角似有莞爾之態。

    父子倆偷偷擦了一把汗。皇上雖然句句話都暗藏機鋒,但說到現在,也沒有要處罰他們的意思,而且語氣越來越緩和。

    尤其提到皇長子生母時,似乎別有情愫,這讓他們於絕望的灰燼中又燃起了一朵希望的小火苗。

    皇帝今天叫他們來,莫非不是他們想的那樣,而是念起了皇長子生母的功勞,想對沈家人有所補償?

    不怪他們這麼想,在沈家人看來,這本是應該的。

    傳宗接代是多大的事兒,三十多歲的皇帝沒子嗣,說嚴重點,簡直可以影響到皇位的穩固。如此大功,不僅對沈家一無賞賜,還讓他家女兒不明不白地死在後宮爭鬥中,這象話嗎?即便是皇帝,也不能罔顧天理人情吧。

    只是天威難測,他們不敢言語而已,心裡未嘗不是怨的,怨皇上不近人情,苛待皇長子的外家。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卻是沈鵬父子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梁孝帝居然把御書房的內侍全部趕了出去,然後告訴他們一個天大的秘密:皇長子生母還活著,而且就住在宮裡!

    在沈鵬父子喜極而泣的淚光中,梁孝帝告訴了他們事情的始末:皇后為了徹底霸占皇長子,免去後顧之憂,在飲食中給沈才人下了一種無色無味的慢性毒藥,等他知道後,索性宣布沈才人已死,同時從宮外找來良醫,為沈才人解毒,把她送到一座荒廢已久的冷宮居住。

    此宮原屬於先帝寵愛過的一名妃子,因死於非命,她死後,便有了鬧鬼之說,再沒人敢住進去,慢慢就廢棄了。他讓沈才人住在裡面,外面還是那荒涼樣子,不會有人懷疑裡面還住著人。

    梁孝帝沒有說假話,但他只說出了部分真相,事實是:等他知道時,沈才人中毒已深,基本已無生還希望,那正是戰場上樑軍節節敗退之時,他整日憂心國事,焦頭爛額,壓根兒不想管這些後宮的爛事。再說,他也不可能為個才人貶了皇后,他仰仗皇后娘家的地方還多著呢。

    但眼睜睜地看著沈才人死在那裡,也是不行的,他怕沈家最後會追查出來。

    沈家是沒多大勢力,但梁國的豪門世家盤根錯節,親親相護,沈家的姻親、故舊,多有跟趙逆交好的,有些本來就有投向趙逆的傾向,只不過看在沈家女兒生下皇長子,自己勉強夠得上外戚的身份,將來也許能從下一任繼承人身上撈到好處,這才沒有徹底倒向那邊。

    更何況,沈才人畢竟為他生下了皇長子,也算對皇室有功,只要還有一線生機,他都會想辦法救治。

    當天晚上,他把沈才人和她的貼身宮女悄悄送進了冷宮,讓宮女按大夫留下的藥方煎藥服用,原只希望能拖延些時日,等他找到能向各方圓滿解釋的辦法。

    誰知一段時間後,大夫進去複診,回來向他稟報,說沈才人竟完全好了。

    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他當時湧出的第一個念頭是,莫非這女子真是個有造化的?能獨獨懷上龍裔,又能在大夫宣布了「基本無生還希望」後存活下來。

    沈才人有造化,等於說他唯一的兒子有造化。梁孝帝是個信命的人,自從這件事後,對沈才人,他倒比以前上心多了,特地派了幾個暗衛日夜輪守,就怕皇后眼線多,找到了會再次難為她。

    甚至他自己,都忙裡偷閒去探望過幾次,想著沈才人既然能生下一個兒子,又那麼命大,搞不好還能再生一個呢。

    父子倆這份驚喜非同小可,沈涵淨還在也就是說,他們沈府崛起的希望還在爹,老天爺是有眼的,我們沈家惜老憐貧,忠厚仁善,沈家不興旺,老天爺都不依兒子,爹老了,沈家飛黃騰達的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了爹

    兒子

    父子倆淚眼相看,梁孝帝只以為他們在為沈才人活著的消息而激動,卻沒想到他們的眼神中有這麼豐富的內容。

    父子倆很知趣,沒要求面去見沈涵淨,只是一再對皇上表示由衷的感激,還有無尚的忠誠,梁孝帝勉勵了幾句,好言打發了出去。

    沈鵬和沈湛走的時候腳步都是輕飄的,心裡的鳥兒在放聲歌唱。梁孝帝這番作為,是不是表示,他要重新啟用沈氏了?

    同人卷 第二百七十八章反間之計

    九月的一天,清晨,趙佑熙陪著俞宛秋站在望仙門的碼頭上,江風吹得船帆嘩嘩作響,鷗鳥扇動著白色的翅翼從桅杆旁飛掠而過,鳴叫聲和著拍岸的江cháo,形成了獨屬於江上的音與色。

    朝陽升起的遠處,戰船正按照一定的隊形變換著位置,只是操作令旗的換成一位白袍將軍。

    俞宛秋手搭涼棚,看著不斷揮動令旗的人問:「那是誰?你以後都不親自指揮水軍了嗎?」

    趙佑熙點點頭:「你家相公分身乏術,索性讓父皇任命程雋做了水軍營的統領,父皇封他做正四品的忠武將軍。」

    俞宛秋道:「若說一個水軍營的統領,三品,二品,都使得。至少在現階段,梁趙兩國還是以大江為天塹,隔江而治,這就使得三軍中的水軍,地位非常重要。但程將軍實在太年輕了,正四品已經是破格。」

    趙佑熙告訴她:「程雋今年二十二,只比我大兩歲。」

    俞宛秋笑了:「也難怪,這大元帥才剛二十歲,麾下有個二十二歲的忠武將軍也就不稀奇了,但,為什麼是他呢?水軍營的副統領里,不是還有個比他更成熟穩重的周泰嗎?」

    趙佑熙說:「掌握令旗的人,最主要的特質,是要腦子靈活,眼明手快,周泰穩則穩矣,機變不夠。你要知道,真上了戰場,有時候稍一遲疑,損失的就可能是一船人,甚至整個戰局都受到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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