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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9:32:37 作者: 藍惜月
揮退暗衛後,趙延昌倚在紅酸枝圈椅里久久不語,好一會才開口問:「你怎麼看?」
張懷安舔舔乾澀的唇角,此時已是掌燈時分,在這幽暗的屋子裡,除了皇上和他,再無第三人,就連掌扇太監,奉茶宮女,都給打發了出去。他小心斟酌自己的言辭:「不管怎麼說,皇后肯精心照料太后,總是好的。」停了停,又補充道:「起碼替皇上分了憂,皇上處理國事也安心一些。」
趙延昌輕嗤:「若不是這樣,朕會容她待在太后身邊?」
張懷安欲言又止。
他是看著皇上和皇后一路走過來的,皇上和皇后的關係僵成這樣,他心裡一直覺得遺憾,只是人微言輕,皇家夫妻的事,哪容得一個太監說三道四。
他十一歲淨身入安南王府,第二年就因勤快機靈,又識得幾個字,調到當時的世子,現在的皇上身邊。皇上和皇后當年幽會的書信都是他幫忙傳遞的,他到現在還記得皇上寫信時臉上真心的笑容。皇上是什麼人,他對皇后若沒有幾分真心的喜歡,皇后再如何處心積慮也偷不到他的種。
誰又能想到,婚前如膠似漆,爬樹翻牆就為了見一面的有情人,婚後竟成了陌路。
要追究起來,皇后錯得最離譜的一件事,是懷孕後帶著父兄找上門,逼太后當場答應婚事。
如果她肯好好找皇上商量,皇上難道會不要自己的親骨肉?皇上多疼孩子,不管是兒子還是孫子,他都疼進了心坎里。
不相信皇上的人品,發現懷孕後,直接無視掉親爹,帶著父兄找上寡母婆婆尋鬧。婚事是敲定了,皇上的心也冷了。
本來在皇上心目中,他們是兩情相悅,情不自禁,又浪漫又美好,可這麼一鬧,原來的情份都抹殺了,生生弄成了一件勾引世子借胎上位的齷齪事,都不知道皇后到底是聰明還是愚蠢。
或許,是聰明得過了頭,凡事只想到心機手段,獨獨忽略了人情。
換成他,遇到這樣的女人,也會由愛生厭,何況皇上那樣驕傲的人。從來只有他玩女人,還沒被女人這般侮辱算計過,僅把他當成攀龍附鳳的跳板。
也莫怪太后中風後,皇上派暗衛監視皇后的一舉一動,就怕這其中有什麼陰謀。
可連著幾個月,沒發現任何破綻,唯一值得拿出來一說的,是皇后變得比以前開朗了。
張懷安認為這一點很好理解。以前皇后老被太后打壓,躲在自己屋裡避貓鼠似地過日子,誰又開心得了?如今照顧太后,不過身體累一點,精神上放鬆了,再加上,太后不能理事,皇后自然出來統攝後宮,手裡有了權,比起以前那誰都瞧不起的日子,肯定揚眉吐氣多了。
趙延昌沉吟了一會,還是問出了心底的疑惑:「可你覺得正常嗎?」
他再不待見皇后,再偏心自己的娘,也不會歪曲事實,說他娘待媳婦很好。太后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他都看在眼裡,他不過賭著一口氣,懶得管----你不是信不過我,找我娘為你肚子裡的孩子出頭嗎?現在你也別指望我,就你們婆媳倆死磕去吧。
兒子置身事外,媳婦自然鬥不過婆婆,整整受了二十年窩囊氣。
聽到太后中風癱瘓的消息,趙延昌首先就懷疑皇后,也把所有在場的人都審問了一遍,沒審出什麼名堂,倒把聶懷袖氣病了。
聶懷袖跟了太后一輩子,年紀跟太后差不多大,太后突然癱瘓,她本來就又急又痛,寢食失常,再加上他派刑部的人審查她,聶懷袖氣皇上連自己都不信任,幾下夾擊,竟一病不起,拖了十幾天就死了。
趙延昌心裡愧悔,可太后出事,刑部負責此案,對每個嫌疑人一視同仁,原也沒錯。聶懷袖自己看不開,他也沒辦法。
如果聶懷袖不死,有她負責打理慈懿宮的日常事務,也就用不著皇后了。記得聶懷袖剛病,皇后自告奮勇去慈懿宮侍疾時,他想著,反正太后房裡每天有御醫會診,有宮女太監輪值,皇后也搞不了什麼鬼。等聶懷袖好起來,換下皇后就是了,誰曉得聶懷袖會病死。
推詳太后中風的整個過程,的確就是普通的中風。那天是四月初三,太后嫌慈懿宮裡吵得慌,說要去御花園清靜一下。對一向愛熱鬧的太后來說,這種情況不多見,可人嘛,總有怕吵的時候,後來刑部的人仔細詢問過這個環節,都說是太后自己興之所至,自己提議的,沒有任何人慫恿。
在御花園走了一圈,跟去的人怕太后累著,扶她到太液池邊的菀荷亭坐著休息。那個位置風景很好,處處鳥語花香,太后一愜意,犯了牌癮,讓人去各房娘娘宮裡傳喚,湊牌搭子,還說要把午膳擺在那裡。
又為了拿一幅很貴重的玉牌,把聶懷袖打發走了,因為那牌是交給聶懷袖收著的。
這一通派下來,太后身邊只剩下了幾個老嬤嬤。
人就是這樣,坐著賞景的時侯只覺得心曠神怡,一旦牌癮發了,等著人打牌,就覺得時間分外難熬。據當時在場的嬤嬤說,太后誰也沒叫,自己突然從亭子裡走出來,下台階時一腳踏空。站得最近的嬤嬤伸手過去撈,都觸到了太后的衣角,可惜還是沒拉住,眼睜睜地看著太后摔到地上,再扶起來時,已經不能說話了。
當天跟去的人後來全都被秘秘密處死了,只剩下了一個聶懷袖,也自己病死了。幾個參與會診的太醫被嚴令禁口,慈懿宮裡下剩的人全部賜了啞藥,僅放過了吳家的吳昭訓,讓她和皇后輪換著給太后守夜。
趙延昌知道這樣做很殘忍,可在得知太后中風癱瘓的第一時間,他就下意識地就想要隱瞞消息。
沒錯,老人中風是件很普通的事,平民之家有,簪纓貴族也不可避免,沈家的老太君不就是這樣嗎?
可一般人聽到這個消息時是什麼反應?還記得他聽到時,立刻就想,沈家那老太太虛偽透頂,沈家沒一個好東西,沈老太太第一次中風,是他兒媳婦救回的,結果還不是幫著自家人坑他兒媳婦,這下遭報應了吧。
依此類推,太后中風癱瘓,外面的人是不是也會這麼想?
----你看安南王趙氏,擁兵造反,謀朝篡位,仗沒打完,老太太就先癱了,遭報應了吧?叫你造反,叫你出兵,死了那麼多人,都是你家造的孽,現在報應來了。
所以,太后中風癱瘓的消息不能傳出去,就讓皇后帶著慈懿宮的啞奴照顧吧,她好歹是太子生母,他們一家是利益共同體,他相信皇后不會亂說,其他人他也信不過。
趙延昌捂住自己的眼睛,有些想法他永遠不會讓任何人知道,他是皇帝,是開國之君,是寶兒的爹爹,堯兒的爺爺,他要為他們打造一個鐵桶江山,開萬世基業這些惶恐脆弱,他只會留在暗室里自己一個人品嘗,決不會讓任何外人窺探。
不知想到了什麼,他忽然渾身一震,很緊張地問:「堯兒呢?堯兒在哪兒?怎么半天沒聽到他的聲音了?」
張懷安趕緊告訴他:「小郡王這會兒在東宮呢,太子妃既然回來了,奴才就讓人把孩子送過去了。太子妃還說,皇上若想小郡王了,就讓奴才接他過來住幾天。」
皇上不表態,張懷安試探著問:「要不,奴才這就去把小郡王接來?」
他以為皇上不會應承的,娃兒的親爹娘幾個月沒見孩子了,還不許人家親近親近?
沒想到,皇上居然接住他的話說:「那你這就去接回來吧,朕連著喝了兩頓酒,晚上根本沒吃什麼,你叫廚房做幾個清淡的菜,我和堯兒一起吃。」
張懷安只好答應著,走到外面的迴廊里,臉皺成了一塊苦瓜皮。他今天中午才把孩子送走,一天都沒過完,就去要回來,這怎麼開得了口?
難道臉上蒙塊黑布,不交一言,衝過去搶了孩子就跑?那也要他打得過太子呀。
皇上的旨意違不得,他又實在沒臉去見太子妃,可把張懷安愁死了。
同人卷 第二百七十三章心疾與藥
俞宛秋在錦華宮領過宴,回到東宮時已疲累不堪,素琴迎上來告訴她:「太子殿下還沒回來,小郡王在怡慶殿午睡,您也趕緊睡一會兒吧,等會小郡王醒了,准得鬧您。」
「他肯鬧我就好了」,俞宛秋泛起一絲間雜愛憐與酸澀的笑,上午在碼頭抱住那孩子時,他的生疏和不自在都表現得很明顯。一別數月,孩子有了新的依戀對象,不再眷念母親的懷抱。
知墨和茗香衝上去挽住她的手臂,一邊說笑一邊往浴室帶,幾個侍浴宮女捧著各色用品站在沁著桂花香的白玉池畔。這回她沒有譴走任何人,由著她們為她寬衣,清洗,按摩,自己則合目倚著池壁假寐。
那麼累,偏偏腦子不肯休息,不停地閃現著今天出現的一幕幕場景,太出乎意料,太匪夷所思,以至於讓她陷入了短暫的混亂,一時理不清頭緒。
洗完澡,她徑直去了怡慶殿。蘭姨和紋繡守在小郡王的床前做針黹,見她在門口出現,一起朝她做噤聲狀,俞宛秋會意點頭,脫下鞋子輕輕走過去,俯在床頭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心裡又是感傷又是幸福。
他長得真像他爹,越大越像,只是面部輪廓更清俊、更柔和一些,眉毛也不如他父親的英氣。
這樣也好,已經稱帝的趙家,出一個沉迷武學的將星就夠了。像趙佑熙那樣的儲君,於開國之初,領兵出征,開疆拓土,等到征戰畢,四海寧,那時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就沒他什麼事兒了。
即使是自己的親親夫君,俞宛秋仍要說:趙佑熙同學是不適合當皇帝的他沒耐心聽儒臣扯皮拉筋,當他還是小學生的時候,就趕跑拍飛過無數「名儒」。
他也沒耐心看權臣勾心鬥角,他明朗單純,衝動霸道,喜歡用最快捷的方法解決問題,不喜歡迂迴----比如,他喜歡一個女孩,就直接綁她回家,先把生米煮成熟飯。
這樣的天性,這樣的作風,不僅自己不適合當皇帝,玩政治,也不適合培養下一任儲君。
適合的,是趙延昌和梁瑾瑜那樣的人,心眼多,懂權謀,腹黑,狡詐,必要時也可以很殘忍,偏偏外表看起來無害且平易近人,不似趙佑熙般生人勿進。
想到這兒,俞宛秋更加難過起來:為了堯兒的將來,也為了趙國的將來,也許,真應該把堯兒留在他爺爺身邊。
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她左思右想,左衝右突,終於在矛盾和糾結中倦極睡去,鼻尖縈繞著兒子身上的奶香味。
再醒來時,對上了一雙清亮的眼,如小鹿般生動好奇,她喜出望外,伸手抱起孩子,給他噓噓,給他喝水,給他講故事。孩子乖乖地任她擺弄,不吵不鬧,有時候會偷看她,被發現後,就羞澀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