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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9:32:37 作者: 藍惜月
「可是」,青兒捏著一把冷汗,小聲勸著面色猙獰的主子:「就算她們不敢當眾說,跑到外面去瞎傳,也壞了奶奶的名聲啊。」
文氏自嘲地輕喃:「活人才要名聲,死人要來做什麼。」
青兒不敢回言,怕招惹得奶奶說出更自暴自棄的話來。眼看時近正午,便問道:「奶奶想吃點什麼?趁這會兒還不忙,讓廚房早點弄了送過來。要不然,等會搭起孝棚,就要準備喪事酒宴了。」
文氏噗哧一笑:「傻丫頭,到底來府里沒幾年,還沒見過大戶人家辦喪事。告訴你吧,只有你家奶奶我死了才要搭孝棚,設靈堂,辦喪宴。那賤人有資格麼?又是產亡的,家裡老人最忌諱這個,你看著吧,連祖墳都不會讓她進,只能把棺材寄在家廟裡,或隨便哪裡點個穴,把她糙糙埋了了事。」
青兒是人牙子從鄉下買來的丫頭,對這些規矩確實不懂。她以為,既然家裡死了人,肯定就得搭孝棚讓親朋好友祭弔,卻沒想到,大戶人家連這都要分個三六九等,做姨娘的,連讓人弔喪的資格都沒有。
雖然平時看何姨娘也很討人厭,這會子又覺得她可憐起來。二少爺就算以前迷戀她,人死如燈滅,若老太君或老爺發話,不讓何姨娘進祖墳,二少爺肯定不會為她爭什麼。
就拿前一陣子來說,二少奶奶只是提了一下俞姑娘,就讓二少爺破天荒地在二少奶奶房裡用了飯,晚上又留下來歇了一宿。之後連著好幾天,每天中午準時過來陪二少奶奶吃飯,言辭之間還特別巴結。後來見俞姑娘總不來,才又回了何姨娘那裡,如果俞姑娘肯來的話,何姨娘早失寵了。這男人啊,就是見一個愛一個,哪有多少真感情。
她記得自己剛到二少奶奶身邊服侍時,二少爺和二少奶奶還不是恩愛得很,後來二少奶奶身體不好,何姨娘趁機鑽了空子,這才冷落下來。
事情果如文氏所言,何姨娘最後沒能進祖墳,沈淵也沒為她抗爭,只是把棺材寄放在城外沈家義莊裡,說了一句「以後再好好安葬」。聽那口氣,似乎在向人表明:不是我無情,是我如今還沒掌家,等我能當家作主了,一定厚葬。
「呸」,文氏往床邊的痰盂里狠狠吐了一口,不屑地說:「就他那喜新厭舊的德性,真到他掌家,早把何姨娘忘到九霄雲外去了。還厚葬?棺材爛成朽木,裡面做了老鼠窩他都不會再看一眼。」
文氏本來以為,何姨娘死後,她的胃口會好一點。一直以來,不都是被那個女人氣得吃不下睡不著麼?可事實上,何姨娘死的當天她完全沒胃口,整個人也像經霜的茄子,徹底蔫了下來。
到這時她才知道,敵人的存在有時反而是一種激勵,一旦失去對手,鬥志全消的她,久病的殘軀也就失去了生機。
從那以後,文氏基本絕粒,就在何姨娘死後的第七天,也就是何氏的頭七,她也進入了彌留狀態。
沈淵剛死了愛妾,還是一屍兩命,正是悲慟不已的時候,正妻又要去了。
雖然文氏的死早在意料之內,到底是結髮夫妻,心裡還是難過的,坐在文氏床頭垂淚道:「你們一個個都這樣,不是要我的命麼?索性我死了就好了,省得看了心痛。」
文氏正是迴光返照時,精神狀態尚好,寬慰他說:「你別急,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保證還你一個大美女老婆就是了。」
沈淵心裡一動,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但表面上還不能做出欣喜之態,依舊愁眉苦臉地說:「我還要老婆做什麼,來一個死一個,我根本就是個克妻命!以後也懶得再娶了,就當一輩子老光棍算了,也省得害了人家的姑娘。」
文氏早已了無生趣,如今諸事已了,看起來比沈淵還要愉快,竟笑著打趣他:「等會她來了,我保證你巴不得今晚娶了才好。上次在老太君屋裡看見她,你眼睛都直了,口水流到下巴上,別人沒注意,我可是看得清。」
丈夫這麼喜歡的人,她拼著臨終的一口氣為他弄到手,他就算不愛她,也該一輩子對她心存感激吧?她要他一輩子記得她的好,有了這份感念,將來也不會忍心虧待她留下的子女。何況俞姑娘也是個心眼好的,又那麼喜歡她的峻兒。
被文氏這樣當面揭穿,沈淵不好意思起來,但他實在抗拒不了文氏許給他的誘惑,懷著一顆跳得不規則的心,在文氏房裡等著那個人前來。
文氏說,要把兒子和他一起交託給俞姑娘,雖然他是大男人,俞姑娘還是小姑娘,可他很願意被交託啦。
他們從中午等到晚上,派去的人都說沒找到俞姑娘。山水園的僕人只說姑娘出去串門子了,可是他們派去的人從東院找到西院,各房主子都問遍了,愣是沒找到人。
難道俞姑娘偷偷出府了?
文氏本來信心滿滿的,以為這次一定能將俞姑娘送進丈夫的懷抱。她若臨終託孤,告訴對方若不允所求則死不瞑目,誰又能拒絕?
何況,這對俞姑娘也是好事啊,自己連那個礙眼的女人都為她清除了,她進來就是這西廂唯一的女主人,沈家二房嫡子的正妻。作為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女,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一直等到文氏呼出她此生的最後一口氣,他們派去的人還是沒能找到俞姑娘。文氏設想了一萬種可能,每種可能她都想好了應對之策,唯獨沒想到,俞姑娘會突然從府中消失掉,讓他們根本就找不到人。
文氏這回真的死不瞑目了。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七十五章 辱娘之憂
文氏派出的人滿府搜尋俞宛秋的時候,她其實還在府里。
文氏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她早就和薛凝碧一起分析過,猜到了八九不離十。每想到這點就覺得頭痛,這古代的「賢妻」,對自己的相公誓死效忠的時候,就不稍微考慮一下別人的感受嗎?她才十三歲啊,雖說在古代也屬於婚齡女子,可沈淵都快三十歲了,還是幾個孩子的爹,為什麼文氏會覺得她能接受呢。
文氏病成那樣,又一直對她禮遇有加,讓她當面駁一個將死之人的面子,也是件難事。所以那幾天,她每天都派丫頭出去打探消息,只要發現情況不對,就立刻躲起來。
咱惹不起,還躲不起麼。
今天中午知墨和茗香去廚房拿飯,俞宛秋自己則在起坐間裡看書----最近沈府像惹了衰神一樣,事故不斷,連她們的小學堂都大受影響。沈涵清心病難醫,早絕跡課室;程綺玉「癱瘓」在床,長期休學;沈涵淨剛死了一個嫂子,另一個又要死了,也無心向學。統共才那麼幾個學生,再缺席幾個,越顯得冷冷清清。佟夫子趁機向沈鶴提出,想回家看望老父老母,沈鶴哪有心情理會這些?二話沒說就讓帳房把今年的束修封給了他,都沒問他幾時回來。
好在佟夫子走之前,主動知會了俞宛秋,讓她去文瀾閣抱了一大堆書回家,日子才不至於太枯燥。
廚房和繡房一樣,向來是小道消息集散地,兩個丫頭回來就搶著告訴了俞宛秋一件大事:已絕粒多日的二少奶奶燈枯油盡,估計熬不過今晚了。
蘭姨一聽就慌了神,她對沈府的這幾個少奶奶一個比一個忌憚,覺得她們都對自家姑娘別有企圖。上次俞宛秋被薛凝碧邀著去探望文氏,回來就挨了蘭姨一頓數落,說她膽子忒大,沒有危機意識,「萬一薛凝碧被文氏收買了呢?」
俞宛秋倒沒有懷疑這點,她相信薛凝碧是出於一番好意,不想看她跟沈府的主子們鬧僵。像薛凝碧這種憑自己的本事在外面討生活的人,最注意的就是打好人際關係。
蘭姨當即派出素琴和紋繡掩護著俞宛秋去了繡房,雖然她對薛凝碧並非全然相信,但此時此刻,也沒別的選擇了。
所謂掩護,就是兩個丫頭藉口請教刺繡針法,把繡娘們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再有意無意擋住門口,讓俞宛秋閃進走廊的最裡頭。
俞宛秋運氣不錯,薛凝碧剛好在房裡,兩人簡單交談了幾句後,薛凝碧反鎖房門走了出去,跟繡娘們一起做活。
文氏的人曾找到繡房,繡娘們一起搖頭:「沒見到,只有她的兩個丫頭來過,坐了一會子就走了。」
這一天,可憐的俞宛秋為了躲避「追蹤」,在薛凝碧房裡一直待到天黑。
掌燈時分,沈家前院傳來了沉悶的鑼聲,那是報喪的訊號。
那一刻,俞宛秋放下手裡的雙面繡,眼角慢慢沁出了淚水,無聲地說了一句:「原諒我,連臨終一面都吝於給你,可我真的滿足不了你的要求。」她不能拿自己的終身幸福去換一個亡人的心安,她還沒那麼偉大。
文氏是個可憐的女人,可俞宛秋也沒敢忘了,她同時也是個有手腕,甚至能下狠手殺掉丈夫寵妾的人。府里這幾天謠言滿天飛,都說何姨娘的孩子會推遲半月才生,後來又難產而死,都是文氏買通穩婆做的手腳。
可這種事,誰都沒真憑實據,也就傳傳罷了。何姨娘出身低微,也沒有人為她的事去追根究底。更何況大宅門裡妻妾爭寵,多的是這種小道消息,本來就真假難辨。
連俞宛秋都曾隱約聽人說過,她那無緣的親娘,其實是她嫡母使手段害死的。不過對這一點她同樣存疑,如果生母何氏生的是兒子,沈鵑滅妾奪子還說得過去,才剛生了個女兒就滅掉,會不會早了點?知府老爹俞慕凡要是不早死的話,估計以後還得納妾生子,不可能就讓一個庶女繼承偌大家業。
房裡窩藏了「人犯」,薛凝碧也只得外面晃蕩了大半天,一直等聽到報喪的鑼聲才敢開門進房。待她點上蠟燭,看清俞宛秋手裡的東西時,嚇得一把搶過來說:「你在幹什麼?好端端的雙面繡你幹嘛拆掉?」
俞宛秋的笑容中有一絲狡黠與得意:「不拆掉,怎麼知道人家是怎麼繡的?」
薛凝碧先是恍然,然後驚喜地問:「那你可看明白了?」
俞宛秋點了點頭:「算有些收穫吧。」
今天一下午關在這裡,薛凝碧房裡又沒書,她總得找點事做,於是讓薛凝碧把那塊雙面繡拿出來給她研究。
研究了一兩個時辰,什麼名堂都沒看出來,最後她索性找了把剪子,從最邊緣的繡線下手,小心地往回拆。雖然等於破壞了這塊據說很值錢的料子,可也讓她悟出了一些門道。
捨不得肉包打不到狗,既然衣料的主人都開拆了,薛凝碧也不客氣,兩個人在燈下繼續拆。薛凝碧邊拆邊點頭:「原來第一排要後退兩行起針,這樣才好壓線頭,第二排要這樣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