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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9:32:37 作者: 藍惜月
俞宛秋當然知道她是一番好意,大概是昨天聽說她五年未出過府門,起了惻隱之心,所以想帶她出去開開眼界吧。可她跟這位沈家三少奶奶實在是不熟,就這樣跟她出去,合適嗎?
所以她還是很謹慎地問一句:「那我們以什麼名義出去呢?」
林氏說:「去東嶽廟上香,要不就乾脆說回娘家吧,我也確實有一陣子沒回了。」
站在林氏後面的丫頭嬌杏嘀咕了一句:「上個月才回去過,奶奶小心太太回來問起。」
林氏的丈夫沈潛是沈鶴的妾室畢氏所生,二太太劉氏是嫡母,所以這裡說的「太太」應該就是指二太太了。林氏回頭瞪了嬌杏一眼:「她問起我也有話說,就說我娘想我,派人來接我,她又不在家,難道我還去安南王府請示她不成?」
嬌杏兀自噘著嘴嘟嚷:「太太昨晚派人問你今天要不要去喝壽酒,你說不去;等太太走了,你偏又出門。你自己說,叫太太怎麼想呢。」
林氏愛笑的蘋果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不豫之色,悻悻地說:「她愛怎麼想怎麼想,什麼帶我去喝壽酒,還不是就想在人前擺婆婆譜。她坐著吃酒,我和大嫂在後面站著立規矩,要等她吃得七七八八了才輪到我們入席,那時候菜早涼了!」
俞宛秋只是坐在一旁靜靜地聽著,沈家女人之間的矛盾,她沒有插嘴的餘地,容易惹禍上身不說,她也實在沒什麼興致。家裡人口多,四世同堂,再加上妻妾爭寵問題,真真正正地一地雞毛,要扯起來只怕幾天幾夜都扯不完。
如果訪客是沈淵的妻子文氏,這些話也許會讓她十分警惕,因為有可能是故意這麼說,好引出她對二太太的不滿之辭。增廣賢文里有一句話,「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她的處境已經夠微妙了,千萬不能再卷進沈府主子們的恩怨里。
可林氏這麼天真爛漫的人,讓她實在起不了忌憚之心。當然最主要還是,林氏的丈夫是沈鶴的妾室所生,二太太只是她的掛名婆婆,她撇開自己的正經婆婆跟精明厲害的二太太一條心的可能性不大。
雖然如此,俞宛秋還是選擇了最保險的方法:只是微笑著傾聽,不發表任何意見。
林氏發了幾句牢騷,沒得到響應,也就打住了,繼續遊說她:「走吧走吧,趁現在天還早,廟裡還沒那麼擠,我們早點游完早點回來,也免得跟她們碰上。」
俞宛秋便看向蘭姨,從內心深處來講,她肯定是想出門的。關在一座園子裡五年,每想到這個數字,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自己居然熬過來了!要是在現代社會裡,這是不可想像的,若放到美國去,鄰居可以告到警局,說有人圈禁孩子,剝奪他跟人交往的權力和接觸社會的機會,警局不但會受理,還會提起訴訟。
在古代,就變成很正常的事情了,只除了這位經歷比較特殊的三少奶奶有點看不下去。
蘭姨還沒表態,茗香已經忍不住慫恿:「姑娘,難得三少奶奶盛情相邀,你就去嘛。最近好多事都不順,也該去東嶽廟拜拜,求東嶽大帝保佑姑娘事事平順。」
蘭姨斜了她一眼:「明明是你自己想去,就會拿姑娘當幌子。」
茗香悄悄拉了拉素琴的衣襟,這位一向最穩重的大丫頭也笑著勸道:「姑娘就當出去散散悶也好,整天關在屋裡,人都關得沒精神了。」
一時紋繡、知墨都加入了勸說的陣營,最後蘭姨發話道:「好好好,你們都去吧,留我這個老婆子在屋裡看著就行了。」
知墨見蘭姨允了,眉開眼笑地奉承她:「哪裡有老婆子?蘭姨你還年輕得很,要去大家一起去嘛,你還不是好幾年沒出門了。」
蘭姨搖著頭說:「我就不去湊那個熱鬧了,車裡也坐不下那麼多人。」
這時林氏道:「沒關係的,叫他們套兩輛車子,我跟俞姑娘的那輛車裡也可以帶兩個丫頭,其餘的人坐一輛,應該是坐得下的,我只帶兩個出門就夠了。」
蘭姨忙說:「那怎麼行呢,侯府的少奶奶出門,至少要帶四個才像樣子。前面坐四個,後面坐六個,再不能加人的。」
林氏還要勸,俞宛秋已經開口了:「那就麻煩媽媽在家裡看門,我們去上過香就回來。」
她知道蘭姨是不放心唱空城計,她的臥室里可是鎖著十萬兩銀票呢,要是被哪個手腳不乾淨的下人摸去了,她哭都沒地方哭,說出來還會惹人笑話:「你一個在親戚家寄食的小孤女,哪有十萬兩銀票,不是做夢撿到的吧?」
只有真正了解內情的人,才想得到她手裡肯定有錢,而這,又無形中帶來了危險,所以,蘭姨還真的不能走。
剛把跟去的人數敲定下來,嬌杏又兜頭潑下一大桶冷水:「今兒府里老太君帶著那麼多人出門,府里的車子只怕早都派出去了,哪裡還有車子?」
林氏一楞,她似乎直到此刻才想到這個問題。可她專程上門邀人出行,等人家答應了,又來句「不好意思沒車子」,那不是耍著人玩嗎?她也丟不起這個臉,遂發話道:「你這就回去,叫老張到外頭去賃兩輛車子,要兩匹馬拉的大車子,叫他緊著點,說奶奶姑娘們都在等著呢。」
嬌杏還要羅嗦什麼,吃了林氏一記冷眼:「還不去?」
俞宛秋忙表示可以等下次有車的時候再去,看林氏態度堅決,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十六章 狹路相逢
東嶽廟在京郊二里開外,平時僅朔望日,也就是初一、十五才開門。但每年的三月下旬會開廟半月,因為三月二十八日是東嶽大帝的誕辰。
托林氏的福,俞宛秋終於走出了沈府的側門,看到了京城的景致。進府時年紀尚幼,身體又差得可以,哪有閒心看街景?記得好像是坐的青布轎子,晃晃悠悠把她顛得直嘔酸水。當時還自嘲,果真是勞碌命,以前坐上竄下跳的破公汽都沒暈過車,現在坐轎子反倒暈上了。
這次坐馬車卻沒有任何不良反應,看來那時候確實是身體太虛弱了。
林氏一路上指給她看各種建築,如鐘鼓樓、戲樓、衙門、會館、牌坊以及顯貴豪宅。其中最讓俞宛秋感興趣的就是鐘鼓樓了,原來她每天在府里聽到的鐘聲和鼓聲是從這兒傳過去的。
古時的人沒手錶,日晷、漏刻之類又不方便攜帶,於是便有了專司報時的人,白天撞鐘,晚上打鼓,每隔一個時辰報一次,難怪有個詞叫「晨鐘暮鼓」。
一路說說笑笑,中途還停下來買了幾大包點心,等到東嶽廟時,已差不多過去了一個時辰。
東嶽廟很大,遠遠望去飛檐層疊,殿宇巍峨,也不知有多少房子,遊人摩肩接踵,一看就知道香火很旺盛。
供奉東嶽大帝的正院早就擠不進去了,洗目池邊也是里三層外三層,林氏便拉著俞宛秋去了後面的配殿。走過月老廟時,俞宛秋硬是被她推了進去,又抓著手抽了一根簽。
俞宛秋哪好意思看,林氏便代她念了出來:「不是姻緣莫強求,姻緣前定不須憂。任從波浪翻天起,自有中流穩渡舟。」
剛念第一句的時候林氏的聲音還停頓了一下,後來才念順溜了。
俞宛秋眼觀鼻,鼻觀心,不只沒出聲,連眼皮都沒抬。最近發生的一切讓她對這個問題相當忌諱,就怕一不小心說了什麼,讓人以訛傳訛。
林氏念完,嬌杏又搶過去大聲念:「不是姻緣莫強求……」
林氏趕緊咳了一聲,嬌杏這才沒往下念了。
俞宛秋不覺皺起了眉頭,林氏念還沒什麼,因為她只是一片熱心腸。這個嬌杏,真是越看越討人嫌,明明就是個下人,說話做事比她主子還放肆。
她忽然想到薛蟠的妻子夏金桂帶來的那個叫寶蟬的丫頭,原來還老實的,自從爬上了男主人的床,對主母的態度就完全改變了。嬌杏會不會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覺得自己已經是半個主子,沒必要再唯唯諾諾,尤其在她這種寄寓身份的「外路主子」面前?
一行人走出月老廟,嬌杏煩躁地搖著扇子說:「什麼破地方嘛,連口水都買不到,渴死我了。」
素琴告訴她:「剛我們的車上來的時候我好像看到那邊山門外有賣水的,路邊放了幾對水桶,還掛了牌子,寫著冰糖水和甘糙水。」她邊說邊用手指了個方向。
林氏便提議:「我們找個陰涼的地方坐下來歇歇,讓她們去買些水,我們好就著吃點心,你看好不好?」
俞宛秋順從地點了點頭,看著不斷從身邊走過的女人,始而詫異,接著就對古代的這些規矩不以為然了。
在沈府的時候,她看到的是門禁森嚴,女人,尤其是未出閣的女孩,要出一趟門不知道有多難,要不然她也不會五年都沒上過街。可真出來了才發現,街上也好,廟裡也好,其實到處都是女人的身影,有些店鋪,比如酒店和食品店,站櫃檯的就是包著頭髮繫著圍裙的女人,傳說的「文君當壚」,看來是有根據的。
逛廟會的人流中,也基本上是男女參半,只不過男女狹路相逢時,女人會以扇巾掩面,側身而過,儘量不讓對方看清她的面容。男方亦會側身相讓,或低頭望著地面,直愣愣地盯著人家女眷看是不禮貌的行為。
由此可見,嚴「內外之防」的,是所謂的豪門大族。那些小老百姓,家境貧寒,房屋狹窄,哪有閽人守內外?當男人累死累活也養不活一家人時,女人便也挽起袖子出來幫忙,或站櫃檯,或沿街叫賣,像東嶽廟前提著籃子賣雜食果子的,有些就是女人,雖然她用頭巾包得臉上只剩下兩隻眼睛。
而在女遊客中,俞宛秋相信,肯定還有一些如她們這樣身份的,甚至身份更高貴的人,在家裡也是嚴守男女之防的,連兄弟姐妹到了一定的年齡都要內外隔絕。到了外面,反正沒人認識,到處走走看看也無所謂,只要正面碰到男人時避讓一下即可。
由此可見,所謂的規矩,所謂的「男女之防」,有多虛偽。
俞宛秋陪著林氏走到殿後一處比較僻靜的地方,丫頭們買水還沒回來,兩個人坐在樹蔭里閒聊了一會兒,林氏忽然不好意思地漲紅了蘋果臉,悄聲說:「我肚子不舒服,要去如廁,俞妹妹要不要去?」
於是兩人在丫環的簇擁下,遮遮掩掩地往茅廁的方向走,那兒也跟現代社會的公廁一樣,人滿為患,前面排起了老長的隊。
俞宛秋還好,林氏好像很著急的樣子,先朝四周看了看,然後一咬牙說:「顧不得了,你們在這裡幫我把風,我去那邊樹林裡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