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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9:32:37 作者: 藍惜月
這對俞宛秋而言,實在是件莫可奈何的事情。沈涵淨是沈家小姐中的翹楚,老太君最疼愛的寶貝孫女,自己作為沈府的食客----就算蘭姨親眼看見沈鵑給了沈鶴大把銀票又如何?外人又沒看見,外人只知道她俞宛秋吃的用的都是沈家的----理應追隨巴結沈四小姐才對。可人家明明對她不待見啊,熱臉貼冷屁股的事情,她實在做不出來。
更何況,自從那天在箱子裡找到十萬兩銀票後,她的底氣也足了,決定以後在沈府住得來便住,住不來便走。有一個詞叫「無欲乃剛」,既然她無求於沈家,更無求於沈四小姐,她何必像沈涵翠和楊淑雲一樣做她的狗腿呢。
說到狗腿,對沈涵翠和楊淑雲她是能理解的。畢竟她們一個是沈家的旁支,一個是遠親,她們的母親要想從沈府撈到什麼,首先就得走通二太太的門路,籠絡了沈涵淨,對她們自己和家庭都有好處。
沈涵清和沈涵韻她就完全不理解了,她們的母親是沈鶴的妾室沒錯,可她們自己也是正宗的沈家小姐啊。以前看紅樓夢,宛秋雖然不怎麼喜歡賈探春的勢利眼,但對她骨子裡的硬氣卻是佩服的,她的母親明明是那樣一個亂泥扶不上牆的角色,鳳姐兒有事沒事就去踩一踩。鳳姐兒踩趙姨娘踩得肆無忌憚,賈探春當家時特意拿她做筏子,她敢吭一聲麼?這就是姨娘本人和姨娘子女的區別,姨娘身份卑微,她的子女卻是承襲了貴族血脈的正經主子,一旦發起威來,誰敢纓其鋒?
可見人之所以卑賤,都是因為自己首先自輕自賤的緣故。
別人的恩怨都有跡可尋,可她又是為什麼呢?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到底哪裡得罪了身份超然的沈四小姐。難道她嫡母沈鵑未嫁時,曾跟二太太姑嫂不睦,甚至曾倚仗老太君的寵愛擠兌過身為嫂子的二太太?
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可能。沈娟出嫁時沈涵淨還沒出生呢,二太太響噹噹的侯府內當家,何至於那麼沒氣量,小鼻子小眼到小姑子都死去多年了,還在女兒面前搗騰那些姑嫂之間的陳年舊事。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十一章 莫名敵意
原因雖不明,事實是無法迴避的,那就是,沈涵淨對俞宛秋真的有很深的敵意。
主子的喜惡,貼身丫頭最清楚,主子們還要注重禮儀,維持表面的和諧,丫頭就沒那麼多講究了,心裡有什麼就直接表現出來。所以才上了幾天學,知墨便和沈涵淨的陪讀丫頭燕兒吵了起來。
起因是這樣的:知墨和程綺玉的丫頭侍琴聊天的時候提到山水園梁間的燕兒,燕兒丫頭便黑著臉衝過來質問:「你們在說我什麼?」
侍琴不客氣地白了她一眼:「誰說你了?我們說的是屋檐下築巢的燕兒,長尾巴的那種,你是嗎?」
知墨也趕緊附和:「是啊,我們住的院子裡有一個燕子窩,每年春天燕子都會飛回來,我們在說這個呢。」
燕兒本來就是有意找茬,她等了好幾天才等來這樣一個機會,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反而一口咬定兩人在背地裡說她壞話,被她抓包了,就假裝說的是天上飛的燕兒。
當時俞宛秋不在現場,因為上一堂課講的就是她最反感的《女誡》,好不容易熬到下課,她立刻奔出教室,到文瀾閣後面找了個石凳子坐下來賞花散悶。
等她聽到爭吵聲趕到前面時,知墨和燕兒已經撕打起來。
俞宛秋大吃一驚,知墨在她的幾個丫頭中算能說會道的,但並不是衝動型,而是聰慧冷靜的姑娘。她不可能搞不清狀況,不了解自家主子在沈府的尷尬地位,像俞宛秋這樣的寄寓身份,半吊子的主子,屋裡的下人躲是非還來不及了,怎麼可能尋釁鬥毆?尤其對象還是當家太太寶貝獨女的貼身丫環。
明知事出必有因,她還是當先喝住知墨:「叫你跟來是侍候筆墨的,不是來打架鬧事的,書齋是多安靜祥和的地方,豈容你這等放肆?想來是嫌這裡無聊了,非得整點什麼出來醒醒神是不是?你還是回去換素琴來吧,以後就留在屋裡玩耍好了,我也不敢使喚你了。」
知墨跪下哭道:「姑娘,不是奴婢惹事,實在是氣不過,她說姑娘去閣後是為了緬懷當日與安南王世子的相遇,敢情是難忘被世子碰過的滋味呢。」
俞宛秋臉色一變,饒是她再性情溫和,與人無爭,也被這句話氣到了。同時也覺得非常地無力,非常地沮喪,她前幾天才當眾訴冤,眾人也表示了對她的理解和同情,她還以為從此挽回了名聲,再沒人藉此事往她頭上潑污水了呢。
想不到,在下人口中,仍有如此不堪的版本在流傳,「被安南王世子碰過」,天那,這是從何說起?
沈涵淨也漲紅了麵皮,因為這根本不像一個大家閨秀的屋裡人該說出來的話,遂厲聲喝問:「燕兒,你當真是這麼說的?」
「奴婢冤枉!」燕兒矢口否認。
「你敢說你沒有?真是孬種,敢說不敢認。」知墨是真的火了,嘴裡便有點口不擇言。
「姑娘你看,明明是她罵我。」燕兒倒打一耙,還委屈地紅了眼睛。
俞宛秋暗自嘆息,她的丫頭,平日被拘在山水園裡,很少放出去閒逛,就是怕她們惹事。幾個人整天在院子裡守著,或栽花種糙,或做做針黹,大家一團和氣,沒有多少打嘴皮官司的機會。
這吵架呢,一要看天分,二要靠磨練。知墨吃虧就吃在經驗少,明明是占理的事情,被燕兒這麼一哭一攪合,反倒成沒理的一方了。
最糟糕的還是,她把對方吵架時編排自家姑娘的醜話當眾複述,等於是幫燕兒做了宣傳。沈涵清和沈涵韻本來站在旁邊看笑話的,聽到知墨的哭訴,嘴角便露出了譏誚之色。
沈涵淨臉色陰沉地教訓燕兒:「她罵你,肯定是你該罵!俞姑娘是多聰明能幹的人,連老太君中風都能治好,她現在可是我們沈府的大恩人,也是沈府的貴客,你怎麼一點規矩都不懂,連客人都得罪起來了?再這樣,我也不敢用你了,叫你娘來領你回去吧。」
「姑娘,姑娘,你饒了我吧,我以後再也不敢了。」燕兒哭得聲嘶力竭,在不明真相的人看來,還以為是宛秋主僕仗著老太君的寵愛欺辱下人,小題大做,逼得燕兒不容於府,就要被攆出去了。
俞宛秋也從沈涵淨的話中聽出了一點弦外之音,難道沈涵淨是因為她得到了老太君的喜愛而心存嫉妒?
可這樣就對她產生強烈的敵意,至於麼?老太君再喜歡她也有限,她不過是沈府的假外孫女,跟嫡親的孫女兒是沒法比的。而且,老人喜歡小輩本是人之常情,喜歡這個與喜歡那個並不衝突,又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具有排他性、獨占性,容不得第三者分享。
如果是男女同校,沈涵淨的表現倒好解釋,比如,沈涵淨喜歡的某個人卻喜歡俞宛秋。可這裡分明是「女校」啊,除非沈四小姐是蕾絲邊成員,對程綺玉愛恨交織,所以不滿俞宛秋一來,程綺玉就向她拋「媚眼」。
不是她愛沒邊際地胡思亂想,實在是沈四小姐看她的眼神很像「情敵相見分外眼紅」的那種嫉恨與怨望。
琢磨來琢磨去,俞宛秋還是一頭霧水。
直到一場鬧劇接近尾聲,才見佟夫子才院門外施施然走來,也不知下課後去了哪兒。所有的人立刻很有默契地噤聲,匆匆走進教室做溫書狀。
凡做過學生的,都有一個共識:學生之間的矛盾,再水深火熱,也是學生的內部矛盾,應該內部解決,能瞞住老師就瞞住老師。所以本來燕兒的哭聲還有點餘音裊裊的,聽見門口把風的丫頭喊一聲「夫子回來了」,看客一鬨而散,當事人也急忙擦乾眼淚、扯平拉皺的衣衫。
看到這情形,俞宛秋一肚子火氣都消了,眼中甚至出現了濃濃的懷念之色。這一切,讓她仿佛回到了當年的學生時代,那些跟老師捉迷藏,跟同學打打鬧鬧的少年歲月。
往者不可追,既然已經回不去了,就要想辦法過好現在的生活。沈涵淨到底因為什麼而針對她,她會弄清楚的,她不能在沈家樹立一個這麼強大的敵人。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十二章 繡娘凝碧
靜齋家學只在上午授課,下午的時間另有安排。
沈鶴派人給俞宛秋送文房四寶的時候,那人特意把知墨叫過去交代了一堆注意事項,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讓知墨記下授課時間表。
中國古代沒有禮拜這個概念,她們講的是「旬日」,或「月半」,沈府小姐的閨秀養成計劃,便是以旬日為單位來周而復始的。
除佟夫子外,她們還有四個師傅,每天的功課都排得滿滿的,每一旬才休息一日。論功課密集程度,遠超過了現代的學校,現代可是一周休息兩天,一月休息八天的。但由於沒有升學壓力,緊張程度就比不上現代了。
再有一點,家學嘛,要不要休息就是家長的一句話。所以但凡府里重要的日子,或有貴客臨門,只要老太君說一句:「去請姑娘們來吧,今兒就別上學了」,師傅們還不是趕緊放行。
五個師傅五門功課,課程設置按孔夫子提出的「六藝」----禮、樂、she、御、書、數,再根據女子的性別特徵做了一些調整。比如,去掉了其中的「she」(she擊),「御」(駕車),增加了「女紅」,所以就變成了:明禮,明樂,明書,明數,明繡。
佟夫子便是其中的「明書」師傅。明禮,請的是從宮裡退休出來,據說曾在先太后跟前當過差的一位姓徐的老尚宮,每旬兩個下午。明樂,請的也是一位宮廷樂師,本朝很有名的魏無涯,他至今仍在皇家梨園餘音殿服務,每旬來沈府指導一次。
至於明數,也就是現代的算術課,沈府會給姑娘們開這門課,倒出乎俞宛秋的意料之外。這說明沈府的主子對女兒寄予的期望頗高,指望她們將來出嫁了都是當家主母,所以得頭腦清醒、能寫會算。這門也是每旬兩個下午。
其餘的下午,都交給了明繡師傅薛大嫂。她也跟佟夫子一樣住在沈府,不教女紅的時候,便為沈府的主子們繡些衣物。
俞宛秋第一次見到她就印象非常好,她不算美麗,但風姿嫻雅,表情是那種過盡千帆後的波瀾不驚。穿著打扮很樸素,衣服上不見一點繡紋,即使在衣角處也找不到任何標誌。
一般的女人,只要是會繡的,都愛在自己的衣服手絹上做個標記什麼的,如俞宛秋的手絹上就有個「秋」字。擅繡如薛大嫂,居然完全不為自己繡什麼,可見為人之低調,心態之沉潛,因為她並不老,也就二十幾歲,還處在愛美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