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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9:32:37 作者: 藍惜月
蘭姨氣得手足冰涼,又不敢跟管家爭嘴,含著一泡眼淚迴轉時,耳朵里還聽見後面一堆人在起鬨:「叫安南王世子給你們介紹幾個大師傅來嘛。」
「嗤,日頭明晃晃的,就做起白日夢來了。」
蘭姨回去自己關在房裡捂著被子哭了一場,什麼都沒跟姑娘說,可眼睛紅腫成那樣,俞宛秋如何看不到?心知肚明是為了什麼,蘭姨早年夫死子亡,無牽無掛,心裡除了她再沒別人,若有委屈,也是為她抱屈。
就在那一瞬間,她起了離開沈家的念頭。
按原來的打算,是要再住兩年的,她還不滿十三歲,離開了沈家這柄保護傘,出去了容易受人欺負,也做不了什麼事,不說別的,買個鋪子都沒人敢跟你簽文書。她想等兩年及笄之後再謀出路。
可事態發展至此,沈府已經住不下去了。她還是低估了謠言的殺傷力,所謂「積毀銷骨」,她自己可以躲在屋裡不聞不問,蘭姨和茗香她們要出門啊,何苦連累她們每天被人冷嘲熱諷地折磨。
所以,才有了半夜睡不著覺爬起來搗騰箱子的舉動,出去不難,難的是在外面怎麼生活。她首先得清楚自己有多少財產,有沒有能力養活這些人,一個人的尊嚴重要,但前提的是不餓肚子。
俞宛秋從懷裡掏出鑰匙,試了幾次才打開箱子上的銅鎖,揭開箱蓋,她的眼前閃過一道光亮,不是金銀財寶,而是美輪美奐的衣料。
作為一個糙根穿越者,她對絲綢皮糙之類的所知實在有限,遠不如在大戶人家當養娘的蘭姨。衣料一塊塊清出來,蘭姨一件件講解:「這是雲錦」,「這是明霞緞」,「這是茜影紗」,「這是水晶狸」,「這是貉子皮,不對,是猾子皮」
衣料清點完,底下是一隻孔雀藍的匣子,長尺許,俞宛秋拿到手裡才看清四周居然鑲了一圈藍寶石。
用那串鑰匙中最小的一隻開匣子,居然打不開,用稍微大點的去試,才開了,原來裡面還躺著一隻更小的匣子。
小匣子裡都是蠶豆大的粉色珍珠,俞宛秋有點小失望,還以為是多貴重的珠寶呢,結果只是珍珠。也許是現代社會裡滿街都可看到真真假假的珍珠項鍊吧,她總覺得珍珠不怎麼值錢,蘭姨卻告訴她,這叫「南珠」,是從南洋的海里采來的,賣掉一顆就夠普通人家吃幾年了。
小匣子下面壓著一疊銀票地契,先把銀票拿出來數了一下,整整十萬兩,另加兩張地契兩張房契。
對俞宛秋而言,這已經是巨額財富了,蘭姨卻把匣子仔細檢查了一遍,然後皺著眉說:「怎麼只有這一點呢,老爺做了十幾年官,光是在南府那兩年也不只十萬兩啊。」
俞宛秋忍不住腹誹:原來我那便宜爹是個大貪官!難怪清朝有人作詩諷刺:「一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蘭姨對房契和地契也大大存疑,認為一共才四張實在太少了,還提起舊話:「太太臨終前給二老爺的可不只四張,我親眼看到的,那麼厚一疊。」
言下之意,沈娟把大部分家財都給了娘家,留給庶女的並不多。
要是宛秋是真正的俞宛秋,也許會有點想法。可她不是,她是來自現代身無分文的何小慧,她占了人家的身體,還得了這麼多意外之財,已經喜出望外了。有了這些財產,再結合當時的物價水平,即使她們六個人坐吃一輩子也不會山空了。
之前所有的擔憂鬱悶一掃而光,俞宛秋摩拳擦掌地說:「把這些先收起來,然後喊她們進來打包行李,我明天就去向老太君辭行。」
二太太是當家主婦沒錯,但沈府中真正的權威是老太君,即便俞宛秋先跟二太太辭行,照樣要被領到老太君面前,因為這是大事,二太太根本不敢做主。
古代的人極重家族聲望,不管沈府的人暗地裡如何鄙棄俞宛秋,真要趕她出門又另當別論了。俞宛秋名義上是沈府的外孫女兒,又是尚未及笄的弱齡孤女,既然不遠千里投奔而來,說明外面再無別的親人。以偌大的威遠侯府,竟然容不下一個小孤女,讓人家流離失所,對素以惜老憐貧著稱的沈氏家族的聲望,以及幾位沈大人的官聲,都多多少少有些妨礙。
說得難聽點,他們情願俞宛秋因為受不了閒言閒語而病死在沈府後園,也不願放她出去。俞宛秋若因病而死,他們可以好好安葬,還能落個義養孤女、善始善終的好名聲,就像當初死在山水園的那位孤老一樣。
----把人物稱謂做了一些調整,沈鶴夫妻是沈府第二代,故稱二老爺和二太太,因為沈府第三代中也有不少子弟成家立業了,他們的妻子才稱某奶奶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七章 因緣巧合
主意打定,俞宛秋第二天就去了老太君所居的樂壽堂。
威遠侯府占地很廣,從後面的山水園到前院的樂壽堂要走好一會,而樂壽堂還只是居中的房子,屬於侯府主院西路三進房屋中的第三進。至於俞宛秋所住的地方根本不在主院範圍,屬於侯府的後花園。
西路第一進房屋,正房住著現任威遠侯沈鵬,東廂住著沈鸛一家人;第二進住著沈鶴和沈鷗兩家人;第三進的正房便是老太君所居的樂壽堂,兩邊廂房住著兩位老姨太太。
從房屋的分配上也可看出古代社會的嫡庶、長幼之別,沈鵬是嫡長子,所以承襲了威遠侯爵位,住了第一進清晏館的正房。二弟沈鶴雖然辭官在家,可他也是老太君所生的嫡子,不僅掌家理財,還住了第二進寄暢居的正房。三弟沈鷗是妾室所生,即使已做到了從三品的督察院副督御史,在家裡也只能住廂房。據說沈鶴幾次要把正房讓給沈鷗,沈鷗哪敢僭越?姑且不論庶出,論排行他也是弟弟。
俞宛秋初進府時,因為身體極差,需臥床靜養,老太君特地讓人傳話,不要她請安。她一來有孝在身,二來也怕過病,便也知趣地不在樂壽堂露面。直到病徹底好了之後,才每逢初一十五去應一下景。
蘭姨對此頗有微詞,覺得姑娘不夠殷勤,若能每天請安,討得老太君的喜歡,在沈府的地位必能得到改善。
可惜俞宛秋是從現代穿越過去的人,實在厭煩每天磕頭作揖那一套。何況她也不認為每天請安就能改善地位,說不定還會適得其反呢,因為她有種感覺,老太君並不樂意見到她。
其實稍微分析一下就能找到問題的癥結所在。俞宛秋的嫡母沈鵑是老太君的獨生幼女,說心頭肉都不過分,沈鵑嫁給俞慕凡是地地道道的下嫁,嫁了之後就離開京都繁花之地,跟著他輾轉各處官衙。在老太君看來,她女兒為俞慕凡做出了巨大的犧牲,俞慕凡卻納妾生女,辜負了她女兒的一腔痴情。
若俞宛秋是沈鵑的親生女,自然能得到老太君的憐愛,可她是妾生女,和老太君不僅沒有任何血緣關係,還提醒她一些她不願面對的事實。
文瀾閣事件發生到現在快一個月了,俞宛秋還是第一次走出山水園,一路上免不了被人指指戳戳。她決定到樂壽堂後當著眾人的面把這件事解釋一遍,信不信由她們,她只解釋這麼一次。
從穿堂繞到樂壽堂前院,正要上台階,差點被一個慌慌張張從裡面衝出來的僕婦撞倒了,俞宛秋扶住她時問了一句:「怎麼啦?」
她匆匆回說:「老太君中惡了,要去傳大夫。」
俞宛秋腳下略有遲疑,還是提著裙子上去了。
一屋子兵荒馬亂,沈老太君躺在她平時靠坐的榻上,眼歪嘴斜,明顯的中風症狀。
二太太緊跟在俞宛秋後面趕來,一進門就嚷著:「怎麼還讓老太君躺在這裡?何太醫就快來了,快抬到裡屋去。」
俞宛秋在現代時學過一些急救知識,其中就包括中風病人的急救,她還記得其中最關鍵的一條是:千萬不要搬動病人!
於是她搶過去說:「不能動,這個時候隨便搬動會壞事的。」
二太太一心只惦著病人,根本沒注意到屋裡還有這號人物,這時聽到她居然敢駁自己的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也懶得搭理她,厲聲命令僕婦抬人。
人命關天,俞宛秋也豁出去了,攔在老太君面前說:「真的不能搬,二太太若不信,可以問問府里的老人,肯定有人懂這個的。」
這時一個老嬤嬤吶吶地開口道:「好像是有這個講究。」
二太太不敢瞎指揮了,怕真出了問題,她也負不起責任,眼珠一轉,乾脆向俞宛秋討主意:「那你說怎麼辦呢?」
俞宛秋在心裡叫了一聲苦,她何必淌進這渾水裡呢?二太太明顯在轉嫁責任,老太君沒事便罷,若有事,一切都是她俞宛秋的錯,誰叫她充內行的。
但亂攤子已經攬上身了,由不得她退卻,俞宛秋只好根據記憶中的急救知識,先將老太君輕輕扶起,拿過一個軟枕讓其靠背,同時命僕婦找來fèng衣針,在燭火上烤過後開始刺穴放血。
刺穴放血的時候俞宛秋以為二太太會阻止,誰知她一聲不吭地站在一邊,表面上看起來是完全信任宛秋,其實不過是置身事外……俞宛秋全身冷汗直冒,若老太君今兒就這樣去了,二太太心裡會感激她吧,自古婆媳就是天敵,老太君不在了,她這個當家媳婦才是名副其實的「當家」。
中風急救的金針刺穴是刺手指,不是其他重要穴位,不然俞宛秋也不敢下手。穴位在距指甲約一厘米的手指陰面,要刺出血來,如果沒有血,還要用手去擠,十個手指都要見血。
刺了大約十分鐘後,老太君清醒了。可見古代刑法中的「拶指」之刑有多殘忍,十指連心,只不過用fèng衣針刺指見血,連中風病人都能扎醒過來。
人清醒後,接著是矯正她的歪嘴,辦法是拉耳朵。將耳朵拉紅後,在兩耳的耳垂處各刺一針,刺出一滴血,幾分鐘後嘴可不歪。這樣處理後,再經大夫治療、調養,病人才不會落下後遺症。
剛在老太君的耳朵上刺出血,何太醫就來了,對俞宛秋的處理方法讚不絕口,非要問明「是跟哪個大夫學的」。俞宛秋哪裡答得出,胡謅一個名字更不妥,只能訕笑著裝傻。
因為老太君突然發病,而且狀極兇險,沈鵬穿著朝服就來了,身後還跟了一大群沈府子弟,有沈鶴,沈鷗,沈鸛,孫輩的沈湛,沈淵,沈潛,以及好幾個叫不出名字的人,媳婦和孫女們更是齊聚一堂。俞宛秋進府五年,還是第一次在非年非節的日子見到這麼齊全的沈家人。
不大一會兒,老太君眼也不斜,嘴也不歪了,能開口講話,雖然有些中氣不足,但吐字清晰。何太醫一面問診一面告訴她:「今天多虧了俞姑娘,若不是她處理得當,老太君不可能恢復得這麼好、這麼快。老夫行醫多年,見過許多中風病人,好多都是被家人給耽誤的,中風倒地後,急忙扶起來抬到床上,壞事就壞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