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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9:23:29 作者: 浣若君
你可知宮外許多小丫頭,七八歲的時候都要操持起家務來。」
初七公主慣聽母親說這種話,從生來就有不知多少雙眼睛明啾啾瞅著長大的孩子,習慣於父母兄長的寵愛,攀著母后的脖子,頭歪在她肩膀上,嗅得一氣,深深嘆道:「娘的身上好香好香!」
皇帝也走了過來,伸手抱過初七,語氣略帶責怨:「你腰不好,每逢雨天就要酸痛,又何苦抱她?」
初七像只撕不開的壁虎:「我要我娘抱!」
皇帝問道:「為何非得纏著你娘,不肯叫爹抱你。」
初七再叫:「因為娘的身上香!」
皇帝抱著公主轉身四顧,忽見遙遙處的宮牆下一眾花紅柳綠的姑娘行過,回身問皇后:「今兒你在放適齡的宮女們出宮?」
皇后點頭。一家三口轉身下城樓,初七公主忽而說道:「有個既將離宮的姐姐,送了我九十七萬兩銀票,爹,娘,如今我是咱們家最有錢的人了。比你們都有錢。」
帝後俱止步。皇后愣了片刻,問道:「我兒,她可是叫青梅?」
初七歪著腦袋想了片刻道:「好像是這個名字。」
皇后再上城樓,花紅柳綠即將出宮的姑娘們中,一眼是望不到小青梅的。她深深長嘆:「可惜了!那是個難得的好孩子,不貪錢,老實本分,可惜與咱們初一無緣。」
皇帝也跟了上來,一手抱著公主,一手攬過皇后,低聲勸慰道:「緣分這東西奇妙而玄,我二十歲那年還沒遇到你了,如今咱們不也成親二十年了?只要有緣,兜兜轉轉無論多久,總會相遇的。」
遙遙宮牆外,三位皇子策馬揚鞭,一路出京城而去。而宮牆的另一邊,好容易擠出宮的姑娘們,有的歡歡喜喜,有的哭哭啼啼,有的一步三回頭,從此,她們與這宮城無緣,與那幾位皇子更無緣,將要開始新的生活了。
*
既隨身有三萬兩的銀票壯身,小青梅自覺腰粗腿也壯,遠遠看見一頭銀髮的父親已是跳著腳搖頭招手。兩父女雖一個月能見一回面,此番不比先前,算是從此不必再分開了。
十六歲的大姑娘,跟著父親到新家吃了頓飯的功夫,已遭繼母幾番試探,自然是問她帶回來多少銀子,在宮裡可有結識到貴人,可有替自己覓到良緣。
青梅多機靈的姑娘,給兩歲多的弟弟塞了一百兩銀子做見面禮,下午就回了城牆邊的老宅。荒蒿出牆三尺高,屋腳的磚胎被榆枝迸裂出幾尺深的豁口,院牆早殘成了一半,唯那株杏樹越發高大,濃蔭遮了半片院子。
她在院門外看了片刻,當晚就請了匠人來,趁著入冬凍土之前推到整個重建。曾經橫屍上百,鮮血浸染至一尺深的土地全部翻新平整,除了幾株果樹之外,曾經的一切蕩然無存。
等到寒冬來臨時,小青梅站在嶄新的院子前,青磚砌牆,土坯院子,杏樹下的木榻上蓆子明如鏡,八年後,她重又擁有了自己的小院子,並且不顧父親勸阻,由舅舅秦門吏照應著,一人住在了那院子裡。
太子張彧仍舊是個傳說,傳說中他帶著三個兄弟一齊滅了花剌,將曾經不可一世的金國逼入烏蘭巴托以北的荒漠之中。西遼更慘,當葉迷離終於劃歸大齊,他們逃到了更遠的阿拉木察。
街頭巷尾,老嫗幼兒,無人不在說皇家四兄弟,個個傳聞中都是天神降臨一般。
次年杏花滿枝時,青梅得知太子終於要開始選妃,她坐在那明淨的蓆子上,手中端著一碗麵,小桌兒上兩碟涼拌菜,挑筷子吃了兩口,終於遏不住捂嘴哭了起來。
她想起多年前那快樂而又悲傷的一天,那圍坐在院中的孩子,身中長劍倒在血泊中的姐姐,和張彧離去時仿如陌生人一般的眼神。
她終於肯承認自己還在情扉未開時,卑微的,懦弱的,小心翼翼的愛過一個男孩。
她愛的那個男孩家貧,連件錦衣都置不起,還帶著三個拖油瓶的弟弟。他古板木訥,連賣買都不會做,害她平白損失二兩銀子,為了討好他,她甚至連僅有的四十文錢,都送給他的三個弟弟,花銷一空。
她愛那個貧家孩子,自知自己生的丑,般配不起,便想盡千方百計,想要留下他做自己的姐夫。
可他並不是,他是住在宮城裡的皇子。厭倦了宮廷里那些時時追著了,如苑中逢春怒放的牡丹芍藥一般艷麗的大家閨秀們,好奇於宮廷外的野花野草,於是出宮,於這城牆邊的路旁短暫停留,勾走了她的心。
也許青玉有錯,可錯的最多的是張彧。
若無他,青玉即便虛榮,即便好吃懶做,也終會臣服於世俗,嫁個普通的男子作妻,如今也許孩子都會喊娘了。
而她,也不會一人孤伶伶的坐在這院子裡,即便聽到關於他的傳聞,也可以和街邊巷頭的老奶奶小孩子們心平氣和的相互議論。
他終於長成了世間最好的男子,而她是他人生路上那座警鐘,長滿青苔,吊在他人生最灰黯的回憶里。
他一點點扯拉著她的心,叫她哭的如此傷心,叫她從八歲起的人生便只剩灰暗和陰霾。
青梅哭的太兇,驚動隔壁人家爬牆圍觀,問起為何而哭,青梅連忙站起來笑著解釋:「蟲子掉進碗裡,一碗飯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