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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9:23:29 作者: 浣若君
隔著八年漫長沉悶的歲月,她手指輕輕撫過,仿佛撫在他那線條精緻,卻又硬朗的臉上,他那扇子般撲扇的睫毛上,他那稜角漸硬的唇上。
撿起包袱皮轉身的功夫,帘子忽而一閃。
恰是張彧,他只穿件包臀的短褲,上下全赤,於這悶熱的夜裡,滿身不知汗珠還是水珠,晶晶透亮。他微張著雙臂,肩肌鼓實緊繃,腹肌平坦,腰線纖窄,充滿力量。
這是與宮中那些內侍們完全不同的體格,青梅小姑娘頭一回見男子光身子,下意識轉身,她本愛臉紅,此時兩頰仿如著了火一般的滾燙,跪在那未關的大櫃門前,不知自己該怎麼辦。
好在他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屋子裡還有別人,撩簾就進了內間寢室。
青梅捏好包袱皮子,閉上眼睛,方才出門時趙姑姑的話還言猶在耳。
她道:「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娘娘雖不明言,卻是給你機會了。當年無論有什麼冤屈苦楚,如今你姐姐死了也近十年了,不必為她而諱,趁著今夜,與初一兩個把話挑明,無論初一是否會原諒你,也算你這八年的衣服沒有白衲是不是?」
當年有人圍殺四位皇子,是她姐妹倆其中一個告密牽的線。自事發之後,她一直三緘其口。皇后這是要給她機會,要她在張彧面前替自己正言,把罪責推到姐姐青玉身上。
皇后以為這樣做,也許張彧就會留下她。
青梅打算在不驚動張彧的情況下悄悄退出去,才要伸手合門,便聽帘子再響,又有一個人走了進來。
「殿下!」是個宮婢,她進門便跪,出腔亦是哭聲。
寢室的帘子嘩啦一響,張彧從裡面走了出來,問道:「何事?」
那婢子哭道:「殿下,奴婢明兒就要出宮了!」
櫃門半掩,青梅還在柜子前站著。但是大殿縱向本就深,置衣的紫檀大櫃又在靠內側殿牆位置,燈照不到,所以她被隱在黑暗處。若她想出門,就得從那隻穿著褻褲的太子,和那跪在地上的婢子面前走過。
「晤!」張彧道:「所以了?」
他往後兩步,反手抽了件罩袍過來兜在身上,看著屈跪於地的姑娘,雙目冷冷。
「殿下,奴婢實在不想出宮,奴婢求您,您就留下奴婢好不好?」那婢子本是跪著,忽而縱腰而起,攀上張彧的袍簾,一手已在扯自己的衣帶,片刻間香肩半露。
她語無倫次叫道:「奴婢不求名份,但求此生侍奉在您身邊。您就可憐可憐奴婢這份心思,留下奴婢好不好?」
說著,那婢子直接扯直了自己外罩的月白襖子。內里只有件青蔥色的肚兜兒,她再伸手,已是去扯那肚兜兒。
青梅手捂著嘴,悄無聲息的慢慢掩上櫃門,將自己藏在了柜子里。
二十歲還沒有嬪妃的的太子殿下身邊,如此直白爬床的宮婢想必不少。櫃門半掩,青梅看不到張彧,只看到那小宮婢站了起來,往前一撲,接著便以十分怪異的姿勢悶撲撲軟倒在了地上。
「少監何在?這宮的內侍了?都是死人麼?」張彧忽而吼道。
屋外暴雨如注,屋中本就悶熱,柜子里更熱。青梅汗如雨下,隱約可見張彧在外不停踱步。片刻便有一群內侍涌了進來,扯腿的扯腿,拉手的拉手,將那上身赤裸如羔羊般的小宮婢拖了出去。
她暗鬆一口氣,拍著胸脯跌坐在衣服裡頭,揩汗的功夫,櫃門隨即被打開,張彧一手撫持著燈台,一手拉著櫃門,居高臨下,就那麼冷冷的看著青梅。
☆、番外19
他衣帶未系, 此時慢慢鬆開,青梅只仰頭看了一眼,隨即舉起包袱皮兒, 順帶著閉上了眼睛。
*
張彧算了算日子,發現如今正是八月中旬。這也就難免了,每年這會子是成年宮婢們要被放出宮的日子,總有那麼幾個想不開的,會想盡千方百計留在他的寢殿中,哭哭啼啼,恨不能將自己剝光了躺在榻上。
但藏在衣櫃裡的, 他還是頭一回見。
張彧將兩扇櫃門全打開, 放下燭台系好衣帶, 背身,嗓音溫和而又輕柔:「若識趣,此刻自己走出去, 本宮只當從未見過你!」
青梅從柜子里爬了出來, 往前走了兩步, 也不知慌亂之中腳上套的什麼,連拉帶扯, 滿柜子的衣服都叫她扯了出來,自己也被絆摔在地上。
她兩腳蹬開那絲絲掛拉的東西,再往前兩步撿起自己的包袱皮兒,忽而覺得頰上火熱,抬眸便見張彧也正在盯著自己看。
她道:「奴婢既刻就走!」
張彧又晤了一聲。一雙眸子從她自衣櫃裡帶出來的中衣上掃過, 忽而說道:「孩子,自我父皇即位之後,特賜恩典,爾等宮婢亦可讀書識字,古往今來前所未有,本宮說的可對?」
青梅已到了門上,卻叫張彧回堵在簾內。半明半暗之中,他雙目灼灼,深似明澈夜空,一眼望不到底,就那麼坦然的盯著她。青梅敵不過他的眼睛,垂眸道:「殿下說的極對。」
張彧伸手示意:「將《論語子路》一篇中的子夏問政讀來,本宮聽聽。」
青梅道:「子夏為莒父宰,問政,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
她反應極敏,口清齒利,垂著一雙眸子。這當是宮裡的小婢子,按年齡還不該出宮的,宮中美人成群,她沉靜溫婉,觀之楚楚動人,倒也別具一格,叫他也眼前一亮,唯那雙眸子深垂,長長的睫毛在眼眶下微顫,始終不肯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