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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9:23:29 作者: 浣若君
張君進了慎德堂, 屋子裡瀰漫著一股草藥血腥之氣。鄧姨娘在床頭,握著張登的手。他幾天幾夜不曾吃喝, 嘴唇乾裂著,時不時的,鄧姨娘就要伸指沾些水潤他的嘴唇。
姜璃珠如今本已搬到了後院, 聽聞張君來了,扶著小芸香也進了屋子,笑問道:「欽澤來看你父親了?」
張君並不理她,替過鄧姨娘的手道:「今夜我守著父親, 姨娘去隔壁睡上一夜,可好?」
鄧姨娘揉著發酸的腰起身,自柜子上端下一碗早都涼了的飯撥攪著。
這還是秋迎送來的,上面蓋著幾樣菜,下面是一碗早都涼透了的白米飯。鄧姨娘挑了兩筷子無心吃它,另取了兩樣點心下來,就著冷茶嚼了幾口,也是太過疲憊,拖著沉軀到隔壁去睡了。
姜璃珠並不走,見張君坐到了床頭,自己依床尾坐下,笑著替張登掖被子。年老的爹躺在床上,美艷動人的少妻,一個比一個更挺拔的繼子們,本該避閒都避不及的,但姜璃珠顯然並不在意這些。
比起前些年,張君如今平和了許多,他道:「姜氏,論究起來,咱們是兩姨的表姐妹。我母死,你嫁給我父親,無論出自什麼目的,如今咱們都不再論。我父親也不知能不能挺得過這一關,方才在外院門上揪了個婆子來問,她說你今天一天在這屋子裡總共呆過一次,也不過半刻鐘便走。我已小人之心度之,猜你對他大約也沒有太深的愛戀。
我本不肖之子,欲守他幾夜,也不過盡點孝心,咱們再不生事,你回你的房去,我守著父親,好不好?」
他一邊說,姜璃珠的臉一邊簌簌冷著。
如今屋子裡就止他二人,姜璃珠抬頭冷盯著張君,聲音出奇的平和:「當年你於寒天雪地中將我抱扔到府外的時候,就該想到我不會善罷干休,告訴我,你當時心裡想的什麼?」
張君思緒回到過去,回想三年前母死的那一夜,區氏滿心的盤算要撮合他與姜璃珠,他惡言傷了區氏,回頭又將姜璃珠抱扔到了府外,那時候他在想什麼?
在那之前三個月,頭一年的十月,他與沈歸帶著如玉誘殺趙盪,從此之後閉門不出,在竹外軒裝了三個月的病。那是他『病癒』之後第一次出門,姜璃珠本沒大錯,也不過身不由已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姑娘,他向來對女人冷漠,卻也不過分傷她們,只是形同寞路而已,那是他第一次傷害一個姑娘,抱了她,扔了她,壞了她的名聲。
他是因為殺了人之後的後怕,怕歸元帝要疑心到自己身上,急於撇清自己,於是不擇手段。一點惡念種下的惡果,她永遠忘不了,他也必須得正視。
張君道:「若說當年,我向你說聲對不起。我父親曾說,若他死,你可以帶著他此生所有的積蓄再嫁,我們兄弟也絕無多言,快去休息吧。」
姜璃珠為了當年一扔之恨,是懷著無比的憤怒,想要洗刷仇恨的心才嫁的張登。想要凌駕於張君之上,羞辱他,折磨他,叫他夫妻不得安寧,叫他後悔當初的惡劣行徑。
嫁過來之後幾年,她連他的面都很少見到,更遑論報仇。如今他就坐在床頭,纖長而白,骨節分明的手握著張登一隻滿是粗繭,古銅色的大手。略濃,挑入鬢的鋒眉,眉下一雙秀目,五官仿如雕成,內斂而又溫和的俊秀。
有了兒子以後他猛然變的成熟從容,也再不是當年那時不時就要呲毛怒炸的樣子,低聲跟她說著對不起,叫她再嫁。
她曾受過的切骨的羞辱,就在他這樣一句輕描淡寫之間交待了。
她曾戲弄過,心動過,愛過,恨過的那個男人,隔著不過三尺遠的距離,她永遠都走不進他的心裡去。比仇恨更可怕的是無視,他一步步變的強大,她再不可能有折磨他的機會。
可是那些仇該怎麼算?她本該嫁個年齡相當的良人一世榮華的,卻嫁給了他的父親,一個半百的老人,如此三年,忍嘔三年,忍惡三年,她怎麼可能善罷甘休?
姜璃珠一隻手在錦被下摸索著,看似在撫摸張登的腿,忽而一把狠擰在他小腿骨的傷口上,昏迷中的張登隨即一生嚎叫,疼的直挺挺坐起來,又重重摔躺回床上。
張君未看清姜璃珠使的暗手,還以為父親熬了幾天終於醒了,起身叫道:「鄧姨娘,御醫何在?」
鄧姨娘早被小芸香帶到別的屋子裡去了,正房三間屋,如今就止有他們二人。姜璃珠笑著站了起來,轉身自門檻門的小芸香手中接過一碗藥湯,逕自走到張登面前,掰開他的嘴就要往裡面灌。
張君一把捏住姜璃珠的手,奪了藥碗道:「姜氏,放下藥碗,叫鄧姨娘來餵。若你不想讓我再扔你一次,就好好兒的出門,回你的屋子去。」
姜璃珠空著的一隻手一把扯了那白素麵的褙子,露出半面香肩,往張君懷中一撞,接著便是一聲尖叫。
叫完了,又仰面瞧著張君的冷眼,吃吃笑道:「辱一個未嫁女子的名節,叫她從此臭名遠揚,在你看來也是一聲對不起能完的?你傻成這樣,我真恨當年自己給你吃的不是胰子而是老鼠藥,若是那樣,我何必雙十年華守著一個垂死的老人,等著作寡婦?」
昏邊了兩三天的張登總算睜開了眼睛,叫道:「欽澤!欽澤!初一怎麼樣?」
張君一把搡開姜璃珠,轉身握過張登的手道:「父親,咱們回了府,初一很好,大哥也很好,我們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