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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9:23:29 作者: 浣若君
如玉上前拜謝過大禮。姜皇后話頭一轉又道:「本宮居於此孤寒之位,蒙皇上不棄,替他打理六宮嬪御,常感皇恩浩蕩,不敢有一絲懈怠。今日,本宮請了姜大家來為本宮講一講《女誡》一書中的敬慎一篇,諸位若不嫌棄,與本宮趁著這三月春暖,馥郁香氣,一同聽一聽,可好?」
這話說的,好像誰敢說不一樣。
姜大家講《女誡》,如玉曾聽過好幾日。這敬慎篇所講的,講的自然就是對丈夫的敬與順,要尊敬,還要順從。如玉向來一聽這些東西兩隻耳朵都能自動閉起來,而這朱顏姑娘卻不同,小腦袋時時點著,一聲聲跟著讚嘆,委實是個好學生。
姜大家講的興起,講完了《女誡》又開始講《禮記》,從《昏義篇》一直講到戰國策,如玉總算聽明白了,她所講的,皆是有關於納妾的內容。
聽到這裡,如玉不由多瞧了兩眼身邊這位朱顏姑娘,心中正狐疑著,便聽姜皇后說道:「今日這晏春閣不必牡丹相照,僅憑几位公主都能熠熠生輝。除了遼國公主,還有位異國公主恰也入了京,諸位要不要見一見?」
「即使諸位不想見,本公主已經來了,難道你們能將本公主打出去?」這清脆悅耳的聲音,是自大花廳臨水的窗子外面傳進來的。眾人循聲望去,便見一個小姑娘梳著兩條油黑的辮子,頭頂圓圓一隻金嵌寶的玉蟹,八串小珍珠自八隻蟹爪上輕輕搖晃,斜徑短襖,兩頰紅紅笑黶如花,活潑而又佻皮。
不過轉眼的功夫,她又自廳門上轉了進來,草草給姜皇后行了個拜禮,掃視著漢家這一眾小腳蟹們,朗聲道:「本公主姓安,名九月,恰是九月羊兒最肥美的時候出生的。」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並不看她,而是轉向坐在靠牆一側,懷中抱著小囡囡正在細心給她餵果兒的周昭。
張震被追殺,失去記憶後流落花剌,並娶了花剌公主之事,如今一京之中人人皆曉。安九月是公主,不肯尊周昭為正妻,而周昭成親在先,女兒都三歲了,又怎肯讓出正妻之位?
張震一直不肯迎安九月入永國府,安九月這是聯合了姜皇后,趁著張震不備直接殺到周昭面前要來示威了。那麼,方才姜大家講了半天的《女誡》與《禮記》,想必全是講給周昭聽的。
如玉大鬆一口氣,暗道還好不是我,否則皇后若要賞個妾,難道我還能拒了她。
她方才還對那朱顏姑娘持著懷疑,此時滿心愧疚,丟了銀子的人,看鄰居皆像賊。
眾目睽睽之中,周昭將囡囡放坐在椅子上,緩緩站了起來,先解了脖子上的天珠,再撥了頭上的雙鳳紋金釵,滴珠金步搖,以及燒藍鑲金花鈿。一樣一樣,緩慢而又有條理的,最後是手腕上兩隻珊瑚手鐲,一樣樣全擺到桌上,這才越過一張張桌子,一臉木然走到安九月面前,屈膝而跪,深伏在她腳邊,以手撫其鹿皮靴道:「賤妾不知夫人在此,接引來遲,還望夫人勿怪!」
一廳之中陷入極度的靜默之中。安九月一直以來以為周昭性高氣傲不肯讓出主母之位,所以張震才遲遲不敢迎她入京,惱怒之下,才會聯合姜皇后,欲要當著皇后的面,給她個下馬威,逼她讓出正房之位。
誰知周昭如此虔誠的拜服,撥了釵環,素麵朝天就來拜她,雙手托足,仿似拜菩薩一般。
她是被慣壞的公主,略動了動,身上不知幾處鈴鐺響個不停:「雖遲,看在你足夠虔誠的份兒上,本公主也不作計較。本公主那院子,可修葺好了?」
周昭道:「賤妾身份卑微,不敢插手府中中饋之事,還請公主見諒。」
可聞針落的靜默中,不知誰家的夫人忽而兩眼反插便暈了過去。她坐位離小囡囡很近,小孩子受了驚嚇,哇一聲哭,趁著這哭聲,諸夫人皆是竊竊私語:「瞧瞧那番邦公主,搶了別人的丈夫,還要叫人家當著眾人的面給她下跪捧鞋。周昭的品德堪稱天下典範,守寡兩三年,丈夫卻迎新人入門,而要叫她自降為妾,如此冤屈,真不如死了的好!」
關內侯周野家的夫人皺著眉頭道:「一個婦人,十幾歲嫁為人/妻,替丈夫發送亡母,守節育女,盡心守寡。而所謂的公主,丈著皇家威風就要叫丈夫寵妾滅妻,虧得還有人方才口口聲聲講著《女誡》,講著《禮記》,要我等敬順丈夫,難道我等敬順丈夫,最終換來的竟是這個下場?我便是戳了雙眼也看不下去了,是觸怒了皇后還是觸怒了公主,降了罪來,我但領不誤!」
要知道之所以婦人們在這種嚴苛的禮教中能循規蹈矩,最後的倚丈,便是官府,是朝廷關於妻妾制度的嚴苛。妻便是妻妾便是妾,就算張登那等不尊禮法的武夫,也只敢新娶,不敢將妾扶正。
姜後理想中的娥皇女英沒有出現,一國皇后帶頭寵妾滅妻,反而激起命婦們無盡的反感與鄙夷,不過是迫於皇權之威不敢表露而已。
囡囡哭的越來越大聲,安九月不發話,周昭就不肯起來。無釵可固的發散落下來,落於耳側,縮肩塌背的跪著。
她向來有這種本領,將自己的悲慘無限放大,血淋淋展現給世人看。如玉坐在臨窗處,忽而回頭,便見對面上坡上牡丹花從中,皇帝趙宣在中,張震兄弟隨侍兩側,也皆在望這一處。
張震一臉錯愕,張君陰雲布面。如此大熱的晴天中,趙宣還披著一襲本黑肩繡五彩盤龍的披風,也許是要往此處來,但顯然也叫花廳中一幕震住,拍了拍張震的肩,扶著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