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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9:23:29 作者: 浣若君
如玉揚手指了指棚外遙遙的腳步聲,輕聲提醒趙盪:「王爺,棺槨只怕即刻就要起靈,前往陵地了。您這個樣子叫人撞見,好麼?」
趙盪即刻就恢復了平靜,方才那如潮水洶湧的無助,孤獨瞬時退去,換成胸又成竹而又和藹自在的笑容,三十歲的長者,他有大曆男子們最羨慕的好相。他轉身到了靈棚簾側,手輕觸到簾上,襟側海虎皮的風毛輕輕顫抖:「你曾經問過的,那個平生志向便是求娶山正家姑娘的學生,你可知他後來怎麼樣了?」
他要扯舊事?如玉笑著回道:「王爺說過,山正家的姑娘成了他的大嫂。」
趙盪掀開靈棚的帘子,簾外接著一重大棚,一直通到永國府外整條巷子的盡頭,兩邊高燭宮燈齊掛,幽暗深遠看不到盡頭。他的聲音沙啞而慈,緩慢悠遠:「還會有更遙遠遙遠的將來,若是在遙遠的將來,他的大哥死了,你覺得他會怎麼樣?」
兩人同時回頭,那具金絲楠木大棺被燭火照耀,沉沉的古檀色。張君的大哥,就躺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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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竹外軒,早起的婆子們已經將院子清掃的乾乾淨淨。如玉哈著雙手步履輕躍,輕步跳上台階,本想看看早起的張君是否已在臨窗讀書,才到窗下,便聽到周昭院裡小荷的聲音。她正在說:「我家姑娘自己也瘦成了一把骨頭,還堅持要親自哺乳,小囡囡也瘦的什麼一樣。姑娘她自來堅強,便是心裡痛苦,面上也不表露出來。
原來還有燕兒姑娘寬懷她,如今就她一個人,世子爺又去了,她的日子真是難過無比。」
過了許久,張君才說:「我知道了,你去吧!」
如玉轉身躲到柱後,待小荷出了院門,才進屋子。
張君早已梳洗過,坐在窗前讀書,見她進來,一把拉過來摸了摸手,問道:「可起靈了否?」
他身上有股奶腥味兒,這味道,一府之中,也只有周昭的臥房中才有,因為她一直在堅持自己母乳餵養小囡囡。
忽而一陣炮響辟哩啪啦,不用說,是起靈了。張君自然而然放下了書,站起身望著窗外的方向,一手輕叩著桌面,在思索著什麼。
回府半個月,他未出過屋子,一直在這屋子裡老老實實呆著讀書,寸步不離。但方才肯定出去了,是去了周昭的臥房,才會帶著一股奶香味。大哥死了,那死還是由他一手鑄成,他去祈求大嫂的原諒,這情有可原。
可是讓如玉深覺不對勁的是,張君整個人自從殺完趙鈺之後就完全變了。也不對,大概是在殺趙鈺之前,他從邊關回來,一身的血腥氣,那時候他整個人就有些不一樣了。從那之後,雖說兩人獨室而處,但一直以來都是一個畫畫一個讀書,半個月的時間,交談不過七八句。
情到濃時情轉薄,也許他只是習慣了有她的陪伴,也許他因為殺趙鈺,也時時擔心能不能摭掩得過去。可他從來沒有表露過對於大哥張震逝去的傷心,從來都沒有。
再想起從邊關歸來那一夜,他在側室中的瘋狂,如玉深深打了個寒顫。
一個深愛自己的哥哥死了。他回府之後,卻只想著跟自己的妻子上床,而不是告訴他的父親這個消息,僅僅只是因為父親小時候沒有給過他關愛的原因?
如玉瞬間想到兩個原因,要麼張震未死,這一切只是他與張震之間做戲而已。若是這樣,他的淡然也就有理可斷。
另一個原因就比較可怕了。也許張震已經死了,可對他來說,張震之死,遠沒有周昭的傷心更為重要。
只要人活著,故事就沒有講完的時候。有個孩子,從小立志要娶山正家的姑娘,可是那姑娘卻嫁給了他的大哥,成了他的大嫂。但是,後來他的大哥死了,那麼,他會怎麼樣?
外面一股濃濃的香味傳進來,是小丫丫提著兩隻食盒進來了。如玉轉身自丫丫手中接過食盒,將熱騰騰的粥與早點擺到裡面一張小八仙桌上,分好了羹楮,見張君仍還一臉的心不在焉,親自替他夾了一隻熱騰騰的豆沙包子,問道:「你打算什麼時候才說自己好了,消了這重病災?」
張君放下那隻包子,低眉道:「總得過完年。」
如玉拍了筷子道:「我的鋪子也不知成了個什麼樣子,無人管束,這個月的進項少了一大截,你若明年才能出門,我索性將它關了去,否則早晚要折本。」
這些日子來每日吃的太少,張君簡直瘦的不成形樣。臉越發蒼白,茹素太久,眉眼也柔了許多。也許起靈入陵,消了他一重心病。半個多月來,他總算臉上有些笑意:「人言久病床前無孝子,你既是我的親娘,總該比別人更有些耐心才是。」
這樣的玩笑,也很久沒開過了。仿佛那棺木是他一重心病,棺木下葬,他整個人才活了過來。
如玉一邊吃著粥,一邊觀察著張君的眼色,忽而說道:「我方才出去燒香,撞見趙盪了。」
張君眉目不挑,波瀾不驚,輕輕哦了一聲。
如玉忍著心底的笑意,顯然她方才出門,他是偷偷跟著的。趙盪在她面前示弱,他肯定也躲在暗處看在眼中。
趙盪舉薦沈歸,替沈歸洗刷曾經的舊冤案,證明他完全不知道張君會與沈歸聯手,殺他最得力的人。沈歸由淪為土匪的叛將再度歸降,一跨而成三邊統兵,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圖謀,以天下為棋局,沒有敵友,只有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