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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9:23:29 作者: 浣若君
見過一回沈歸,回頭再想天清寺張君與沈歸那一回見面,如玉後背忽而有些發寒。雖說趙鈺一次次相逼,但張君也是早就動了殺機,否則他和沈歸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怎麼就勾結到一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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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外軒由賀氏親自坐鎮,所用也皆是自己手下兩個隨了一輩子的老奴,所以瞞的夠緊,風聲一絲兒也不曾外露。回府之後,如玉繼續埋頭於屋中侍疾。
從寧王趙鈺被殺,再到永國府世子張震回靈,歸元五年的十月,噩耗喪事一件接著一件,宮中時時傳來皇帝身體有恙的消息。
死於異鄉之人不能入府,張震的喪事只能在府外搭靈棚。張君和如玉小兩口被隔絕於竹外軒中,一個繪工筆一個讀書,一個寫字一個磨墨,於外面隱隱傳來的哀樂聲中,相對無言,默默的等待著。
一個皇子的死,是否能完美掩蓋,一座府第,又是否能平安過渡,他們做了該做的,此時也唯有等待而已。
到了回京的第十五天,恰是張震靈柩歸京後的第三天,次日便要下葬,張君裝病仍還不能出門,如玉白日不好出門,約莫四更時分踏雪出了竹外軒,走到靜心齋外,幾處院落門上皆亮著燈,卻也皆是靜靜悄悄,顯然一府皆在沉睡之中。
到永國府正門外,是一條長長的青磚大巷。大雪寒天,這條大巷整個被封了起來做靈棚,守靈的張仕也不知跑去了那裡,靈棚中唯有幾個老僕在打盹兒。
還有老祖母,老父親在世的長子,棺木是不能擺正的,那金絲楠木的大棺斜停於棚中,分外的長,她拈了柱香,給這從未謀面卻又英名鎮世的永國府世子,重重磕拜過,念念有聲道:「大哥,非是欽澤不肯來送你,他的病本來好些了,誰知今日開窗受了些寒氣,又咯起了血發起了燒,你地下有靈,諒他這一回,待他身體好了,他必定往你墳前,親自祭拜。」
靈棚外似有風扇過,忽而一聲冷嗤,如玉回頭見幾個老僕皆歪歪倒倒,輕聲問道:「誰?」
又是一聲冷嗤。如玉自來大膽,雖信鬼神,但以敬為先,卻不怕它們。
棚簾忽而搭起,一人略略俯腰,低頭走了進來。是趙盪,他體量高大不宜披粗裘,只披著件銀針海虎皮飾邊的鶴氅,進了靈棚便撩起朝袍而跪,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頭。
府中幾個老僕於夢中驚醒,於這位爺的到來,仿佛見慣了一般,默默的磕頭還禮,略微哀嚎了幾聲,見趙盪揮手,又悄悄退了出去。
靈棚外兩側還搭有靈帳,徹夜不停的和尚們頌經之聲悠悠傳來,如玉行了一禮,正準備要退出去,趙盪卻站了起來,手撫上那具金絲楠木大棺,將她堵在靈棚一側,抬眉道:「從張震到趙鈺,我大曆連失兩員猛將,國之痛也。孤這幾日每每臨朝之前,都要來此拜上一拜,再細細思索,這一切……」
靈堂中跳躍的燭火映上他的臉,額高而鼻挺,深深的雙眼陷於高高眉弓下的暗影之中,深不見底。與半個多月前相比,他也瘦了許多,兩頰泛著青氣,趙鈺之死給他的打擊太大,他掀風弄雲攪起狂瀾,趙鈺之死是其中最大的變數。
當事態出現他無法掌控的變數,他整個人便陷入了焦灼之中。
「如玉,你告訴孤,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我該怎麼辦?」
力排眾議薦沈歸為統兵,他失去了養母賢妃一系的支持。殺張震奪兵權之事,在皇帝眼中從神來之手變成了敗筆。如玉於雲台上傾歌一舞而勾起的,皇帝那點舔犢之情正在慢慢褪去,他該怎麼辦,才能重新贏得皇帝的信任?
趙盪焦頭爛額十多天,將逃至大曆邊境上所有的女真人全抓了回來,沒日沒夜的審,卻究竟審不出為何趙鈺會於行軍途中突然改變路線,而又安營紮寨於崆峒山後的一線天處。一個疆場上摸爬滾打了七年的常勝將軍,帶著五百精兵,仿如遭遇鬼打牆一般,在自己國家的疆土上,被一群野匪全軍而屠,一個活口不留。
趙鈺必然要死,可死的太不是時候了。
每夜二更才歇,三更就起,便是躺於床上的那一個時辰,趙盪也時時在焦慮之中。究竟是誰撥動了他謀劃到完美無缺的棋局,殺死了他爭儲之路上最得力的前鋒?
他將自己的焦慮和脆弱坦露在如玉面前,明明知道她不可能給他憐憫,可他等了她二十五年,那一年他才不過五歲,他的丈母娘也不過十一歲,永昌之盟兩國簽定,唯有遼帝身邊同羅嬪妃所生的公主,才能做他的妃子。
那時候,妤妃喪去不久,他仍還是父親默定的儲君。他對於她的期待,不僅僅是問鼎九五的籌碼,懷著一半異族的血統,隨著大曆與契丹的交惡他大曆人眼中也是異類,從他父親眼中最得意的兒子,變成了最恥辱的存在。
他伸出雙手,那雙粗粗的大手略有顫抖:「如玉,走到我身邊來,你不知道我有多孤獨,多需要你。」
相比情/欲,他更渴望執掌一切的權力之欲。他比不得張君像個赤腳的泥漢,一無所有,六親無靠,所以為了她可以不顧一府的安危,他不需要權力,不需要金銀,不需要名譽地位,只以愛情為韁,拴捆著這眼界狹小的小婦人,如兩隻鵪鶉一般緊縮在一起。
他空有利爪卻不敢下手,只能祈求她拋離他,主動走到自己身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