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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9:23:29 作者: 浣若君
諸臣之中,最難堪的自然是樞密副使,永國公張登了。他撲通一跪,雙手按地不敢再出一言。皇帝仍還在丹墀之上漫步,忽而兵部尚書岑參出列,抱笏頌道:「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皇上不以親王為親,不以臣子為疏,這恰是連聖人都做不到的,可見吾皇之賢德,以愈聖人。此乃臣等之幸,百姓之幸,天下之幸。」
兵部尚書此話一出,自臣工們皆是附合稱頌。
歸元帝似乎挺滿意岑參這個註腳,又道:「天下為公,天下是百姓的,朕自然也是百姓的天子。百姓的兒子,皆是朕的兒子,朕一碗水端平,所以才不責罰於張君。」
他轉口又道:「不過,朕聽聞前些日子太子欲晉升你為翰林學士,你卻推脫了,這又是為何?」
皇帝話一出口,滿朝文武,所有的目光皆掃到了張君身上,翰林學士人稱內相,從一個書畫院的閒職翰林一步登天成為隨侍於帝冊的學士,無異於一步登天,這小子打完皇子,便如踩著了狗屎運一般,先是金殿得中,如今還要入翰林拜內相?
太子亦是一滯:他欲晉張君為翰林學士的事情,除了他知,張君知,天底下也再無人知,是誰將這樣重要的事情透到了皇帝那裡的?
滿朝文武眼神複雜,張登恨不能刨個洞鑽進去,又恨不能上去踢這不中用的兒子兩腳。皇帝還能御駕親征,可見身體很好,或許一二十年內都還會在帝位上,他們永國府雖是太子一系,但事情做的太明顯,終究要遭皇帝忌憚,兒子竟連這樣重要的事情都不與他商量,他如何能不氣。
所有人都在等著看張君如何應對。張君從畫案下站起來,行到當廷重新跪下,奏道:「回皇上,並不曾有晉升之事。但於一月前,太子殿下曾召為臣到慈慶殿一敘,言談中提及隨皇帝北征的翰林學士張永因連番舟車體有不適,為替皇上分憂故,太子於飛華亭上與微臣相談,問為臣是否願意自薦,請為學士,在皇上迴鑾之後,隨側分憂。臣以為此事不合大曆官員任免之律法,故而婉拒。」
既然皇帝都已經知道了,索性就光明正大的說出來,或者他能少些懷疑。
歸元帝俯視著眾臣,他顯然心情大好,又是一笑:「既是這樣,倒也合情合理。張永確實體有不適,很難再勝任翰林學士一職。朕今日親自問你,你可願意為翰林學士,隨侍於朕側?」
張君連忙回道:「自然願意。微臣謝皇上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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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句話的事兒,張君便從翰林院一步登天入宮成了翰林學士,皇帝才剛回朝,所有太子與諸大臣批閱過的奏摺,三位翰林學士還要重新再查閱一遍,以備皇帝隨時提去問話。少則三五日,多則十天半月,張君是無法回家了。
往垂拱殿時,張君見同為翰林學士的文泛之穿著朝服,領著一列的內侍,捧黃巾遮蓋的盛御之盤,後面兩列樂鼓,像是要出宮的樣子,遂拉住了上前問道:「文學士這是要往那一府?綿延近一里的賞賜,皇上才還朝,誰家能有如此殊榮?得如此豐厚賞賜?」
翰林學士雖被稱為內相,但都是不及而立的年輕人,概因差事太過勞累,非得這些年輕人才能勝任。文泛之今年也不過二十七,侍於御前,自然是風度儒雅,溫和內斂的書生氣質。他道:「除了你們永國府,還能有那一府?」
他笑的有幾分揶揄:人常言衝冠一怒為紅顏,這張君衝冠一怒為大嫂,打完皇子後中探花,如今又入宮為內相,眼看步步死局,卻又總有生門,也算千古第一人。
若為大哥北征之功故,有些賞賜也是正常的。張君再問:「都賞了些什麼?於我們府中可有晉封?」
文泛之道:「皇上此番大手筆,加封永國公為太尉,賜尊府老夫人一品誥命。餘人也皆有封賞,至於你,不用說,與我一起幹這苦差使,往後還要相互照應才是。」
他說完便告辭。皇帝還朝,太子不再臨朝監政,自然要撤出慈慶宮,重回建於外皇城的東宮。他仍還穿著恭迎皇帝回鸞時的紅色盤領朝服,戴玉冠,眉心緊簇,面色透青,走到張君身邊時略停了一停,說道:「恭喜你,還是入宮做了內相。」
詹事府與左春坊一眾隨侍太子趙宣的官員們十分明顯的斜瞟眼角,鼻盡哼意,以行動來表達對於張君背主的蔑視。趙宣心裡也滿是矛盾,一邊覺得是張君將兩人間的私話漏到了皇帝耳朵里,一邊又還憶著張君千里路上孤身捧回玉璽的忠勇,略停了停,嘆口氣又補了一句:「欽澤,往後,本宮仍還得你多多照應才是。」
「殿下!」張君忽而出口,喚住趙宣問道:「你可知天下為公的意思?」
這小翰林,永遠冷漠,刻板,一臉的倔犟。會埋頭做事,似乎也忠於職守,可他永遠不會跟任何人之間有格外的信任與依存,無論你怎樣努力,也無法跟他交心,做朋友。
他眉目間的焦灼感染了趙宣,趙宣止步,揮左右退遠,問道:「何意?欽澤你直言即可。」
張君自己腦子裡也是一團亂麻,他覺得天地之間有一張大網正在漸漸收攏,可他眼光太淺薄,看不到深處,看不到詳細的脈絡,只從隱隱而浮的淺顯脈絡中,察覺到讓他自己都感覺到恐懼的兇險。他道:「天下為公的下一句,是選賢與能,講信修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