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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9:23:29 作者: 浣若君
這李婆子似是非常的吃驚,跪在地上手捂著唇連哈了幾口氣道:「回夫人,實在沒有人指使過老奴,老奴就此死了,死不足惜,您饒了老奴一家可好?」
聽這意思,這李婆子一家老小的命皆捏在區氏手裡似的。
張誠鼻息一聲嘲諷,高而瘦的背影在燈下微微一晃。扈本上前就給李婆子兩個耳光,打的她一嘴紅紅白白牙與血齊往外流著。扈媽媽不論問幾回,這李婆子嘴裡如被搗了根棍子般混咬亂說,皆是磕頭叫饒命,再不肯多吐一句。
區氏躁性熬不住,偏還有個庶子兩目如炬就在旁看自己的熱鬧。她道:「扈本,她若再不吐口,就給我當場打死,裹起來扔出去。」
雖說區氏治家極嚴,動起家法來僕婦們豎著進去躺著出來,但頂多是個重傷,害人命的事情卻甚少幹過。不過她說到做到,即說要打死,那就不會留活口。這李婆子垂坐於地,仰面望著區氏,吐光了滿嘴牙高聲叫道:「夫人,老奴下輩子還給您做個忠僕,您千萬開恩,放過老奴一家老小!」
話音未落,扈本都不及拉,她直接迎頭撞到區氏所座的老榆木八仙桌柱上。八仙桌整個叫她撞的前後亂晃,後面翹頭案上所擺的插屏、清供等物亦是嘩啦啦亂響。區氏叫她濺了一臉血,扈媽媽撲上來捏她的人中,捏得幾下見不管用,竟是斷氣了。
張誠已淨過手,仍心影手間還殘留著血跡,側眸而掃的片刻,隱約瞧見如玉手捏著方帕子,就在扇形鏤空花窗內站了看著。區氏在外氣的哇哇大叫,她倒從容,雖面色蒼白唇無血色,那雙眸子卻亮而有神,一臉置身事外的從容。
她這個樣子,可全然不是當初在西京時掙得幾文錢,裁上幾件新衣,換上鮮衣,扭帕捧心嬌嗔小冤家怎麼還不回來的嬌俏與嫵媚,那樣懷春女兒式的嬌嗲,她似乎只會展現給張君一個人看。那樣軟軟嬌嬌滾在床頭,要媚態有媚態,要頑皮有頑皮,天生一段勾人的風情,總叫張誠想起父親張登說那同羅姝於燈火中跳舞,薄紗遮面,光一雙眼睛並一彎玉白的纖腰,就可勾人攝魄的情形。
三千里路,十八年的光景,張君那裡來的好運氣,竟就找到她了呢?
張誠自扈媽媽手中接過淘澄好的濕帕子,屈膝跪到區氏面前,替她細細擦拭著鬢間的血污,輕聲道:「母親,您也未免太過急躁。僕婦們謀害當家主母,這樣的事情背後必有主使,您押她到柴房,慢慢兒的審,慢慢兒的問,循著源頭找病根,定能水落實出。如今逼的太緊她自盡了,明白人自然知道您的苦心,若是不明事中情由的,會以為您是想殺人滅口了!」
區氏奪然轉身,目光如刀掃到張誠臉上:「老三,你這話什麼意思?」
若是外人不知嫡庶,張誠在區氏面前的溫良乖順的樣子,反而比張君更像親兒子。他道:「別人會說母親殺人滅口!」
區氏氣的兩鬢青筋亂跳,偏張誠笑的極其善意,她一帕子便往張誠臉上戳過去:「誰殺人滅口?我看是你殺人滅口才對,否則外面那個,怎的不明不白就死了?」
「母親!」是四兒媳婦蔡香晚,她見區氏眼看就要跳起來打張誠,遠遠使著眼色奔了過來,勸慰區氏道:「如今天還未亮,剩下的事情媳婦來料理,您快回房歇著,好不好?」
區氏攥著椅背,遙見燈火搖曳的內院門上,丈夫張登一襲武將朝服,負手就在那裡站著,燈火太暗她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但可以肯定,她對庶子的惡言惡語,他皆看在眼裡。多少回了,無論那個鄧姨娘還是張誠,笑的暹羅貓一樣,在她面前裝溫順,裝可憐,回回將她激怒,在她的暴怒與責備中,他漸漸與她離了心,連仇人都沒得做,直接成了陌生人。
果然,張登走進來已是滿面陰沉,撩袍簾坐了問道:「欽澤家的小產了?」
蔡香晚上前一步回公公的話:「並未,但有個婆子帶著個假的帶下醫要謀二嫂的命,丸藥里磣了砒/霜。」
這屋子並不大,一明兩暗,明間與暗間的過廳之間有鏤空的扇形窗。張登精目掃過去,如玉隨即轉身進了內間。
張登忽而起身,直奔內屋。區氏也騰的站了起來,捏著帕子咬牙切齒,問道:「那是兒媳婦的臥房,你進去做什麼?」
過廳與臥室之間並不設門,只以黃花梨木的曲格架與月形門為隔。這屋子浮著一股清透而又甜膩的暗香,是七八月間盛暑中桂花滿院時才會有的,還略攙著隱隱的血腥味。刺激著張登的感官,叫他想起沙場奔殺之後,和著血腥味在軍妓身上一回又一回的纏綿。
紗帳才落,只一眼,張登便瞧見兒媳婦並不臥在床上。她坐在妝檯前,盯著一面銅鏡,出神。
隔著紗帳,她忽而轉身,那飛過來的一眼,眼神叫他熟悉無比。那是黑水濕地的沼澤中,當時的同羅妤比她還小些,才不過十五歲,從香車中裸足而下,足上系的銀鈴與貝殼細碎有聲,篝火相圍,她赤足於那潮濕的草地上,薄紗蒙面,纖腰扭舞如水蛇一般,邊舞邊唱著花剌歌。隔著車簾,她曾用笨拙的漢語譯那花剌語給他聽:想起我心愛的人,想著念著,真想吻他千遍萬遍。
那時的他,猶還是個少年了,替歸元帝接花剌和親的妃子回京,那條路,那少年時的歡暢,仿佛永遠沒有盡頭。可怎麼突然兒子們都長大了,轉眼,他都到了期待孫子出生的年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