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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9:23:29 作者: 浣若君
    掌背左手尾指骨上一道指蓋大的疤,雖時久仍還泛著白印,就算手形再好,指管再直也算不得完美,更何況她骨節彎曲,小指外撇。掌心每處指根都是密密麻麻泛著亮光的老繭,若不是執武器的練家子,便只有種田人整日挖鋤,才有這樣的手。

    手是一雙好手,可惜沒有細養過。

    二兒子張君在永國府生活了二十的,其中從六歲到十二歲的六年時間,他叫區氏不知弄鬼給塞到了那裡,連永國公自己都不知道。除了那不知所蹤的六年,剩下的十四年當中,永國公從來沒有正眼看過那個二兒子,那怕是及第喜報送到門上,他進這院子來請安的時候,永國公照樣晾了他半個時辰。

    比起只晚一天的庶子張誠,這個二兒子腦子呆笨,行步笨拙,到六歲時還說不清楚話。就算後來甲榜高中探花,為世人所驚嘆,但那後面所牽扯的政治利益,權力交換等物,張登自己也付出了太多太多。

    生在永國府這樣的家族門第,只要不是太差的孩子,只要稍微肯用點心,騰雲之梯便鋪在他們腳下,比起騰雲而起,能穩穩駕馭那雙翅膀,才是他們的真本事。所以他也不過說僥倖二字而已。

    「可曾讀過詩書?」張登又問道。

    如玉叉手於側,一禮道:「幼時粗讀過四書五經,諸子百家。」

    張登皺眉:「就這些?」

    如玉猶豫了片刻,又道:「另外讀過陶朱公范蠡的《陶朱公生意經》、《計燃篇》以及《盧氏草本經》、《史記》」

    張登厲目中漸泛柔光,高大而挺拔的身形於如玉面前緩步走著,摺扇拂動,鶴氅飄飄。鼻哼一聲笑意:「給我背背陶朱公生意經!」

    還要背生意經?如玉猶豫了片刻,啟唇朗聲,語調從容:「生意要勤快,懶惰百事廢。用度要節儉,奢華錢財竭……」

    如玉一邊背著一邊心裡暗誹,心說這永國公張登,似乎也不是他形容的那般凶神惡煞不盡人情。

    「普通農家婦人,只怕背不得陶朱公的生意經。你父親是何人?」張登坐到大案後的太師椅上,扣扇子在大理石書案上問道。

    如玉回道:「父親仙遊已早,名誨不便提及。媳婦祖父趙大目,直到十五年前,都還在河西走廊的商道上為商的。」

    「趙大目?可是秦州渭河縣的那個趙大目?」張登欠身問道。

    如玉又是一禮:「正是!」

    張登長長噓了口氣,吐了四個字:「歲月蹉跎!」

    如玉聽了這四個字,心中卻是鬆了一口氣。憑著永國公的口氣與語調,她猜著了張君的用意。她爺爺趙大目當年走黃頭花剌道,可沒少幫過當年在關外的將士們。這張登當年在西北也曾戌過邊,只怕是與她祖父認識,有交情才對。

    「好了,你去吧!」張登揮了揮手,示意如玉出去。

    如玉只得再行退禮,退了出來。臨出門時,一個面色嬌美,穿著荷綠色綢紗衣的中年美婦人笑著對她點了點頭,撩帘子進了書房。她身上一股子荷香茶意的香味,叫如玉想起在西京時,那秦越熏吐她的那股子香味,又是一陣嘔膩,忍了幾忍轉身出了門。

    鄧姨娘進了門,順勢就坐到了永國公的腿上:「奴瞧著二少爺新娶來這夫人,水蔥兒似的,方才在外聽了兩句,口齒清楚聰明伶俐,別的不說,二少爺那樣呆笨個孩子,有她提點相教授,只怕將來能少走些岔路。」

    張登嫌熱,推鄧姨娘站起來,將扇子交給她,叫她替自己打著:「欽澤那孩子,我自來看不上。但他找婦人的眼光,卻比我好!」

    這意思是自己找的夫人不行,還是找的婦人不行?鄧姨娘壓下心頭暗誹,打著扇子道:「不如您就允了她進門又如何?」

    生二兒子二十年來,張登頭一回對他另眼相看:「區氏那個愚婦是死都不會同意的。大丈夫建功立業不在婦人身上,他本是個傻子,會自己找女人已叫我驚奇不已,只要不是從構欄院裡拉出來的髒臭貨,我都無所謂,但他也不可能只寄希望於我一家,也罷,我就在這裡等著,看他要拉誰來將他老子!」

    如玉出了慎德堂,遠遠見張君猶還筆挺的在正午的大日頭下曬著,臉上汗珠一顆顆往下滴著,自己也提裙子跪到了他身側,悄聲問道:「你一直跪著?」

    張君自身側攔手過來,拉起如玉的手,搖了搖問道:「父親都問了你些什麼?你如何答的?」

    如玉將方才與張登所對的話複述了一遍,張君直覺她嘴裡形容的張登,完全不是自己父親的樣子,就連問如玉的話也都有些太奇怪。

    張君又問:「你可曾提及你祖父?」

    如玉點頭:「提了,他還回了四個字:歲月蹉跎。」

    張君默默點頭,卻不再說話。

    自古丈母娘愛女婿,公公總比婆婆善待兒媳。在如玉影響里,公公張登至少表面上來說比婆婆區氏應該要好對付一些。

    張君自己也是一頭霧水,反扣了扣如玉的手心道:「七月流火,要辛苦你與我一同在此跪著,你往旁挪一挪,挪到那松樹蔭里去,莫要跪中暑了。」

    如玉胃裡一陣陣的犯著嘔膩,遂聽張君的話往邊上挪了幾步,挪到了松樹蔭里,過不得片刻,便見一個身著一襲海棠彩棉麻紗衣,孕肚微鼓的女子疾步走了過來,並肩就與張君跪到了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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