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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9:23:29 作者: 浣若君
如玉也不能再留了,她委委屈屈抱起自己的小包袱,一步三回頭,望一眼那凌亂的床,再回頭看一眼張君,他眉目間仍還含著笑意,當是一種滿足感,狗啃守了骨頭狼吃完了肉的滿足感,唇角掩不住的笑意,就在門上站著。
直到如玉出門走了兩步,張君忽而問道:「你可是丟了什麼東西?」
如玉點頭又搖頭,終於還是忍心撇過,心說,沒有就沒有吧,反正是個再蘸,又有什麼可在乎的。張君在身後說道:「既丟了東西,為何不往桌上找找?」
如玉聽他這話說的古怪,那點念頭又被勾起來,轉身進了客房,屏風外的小桌上,方方正正擺著一方帕子,邊角還有針戳過的痕跡,卻被細細撫平,上面一枝水墨繪成的梅枝,枝頭一點紅梅,呈著暗紅色。
「年華過眼,幽意如初,春可換,東風可換。可是如玉,到了京城,你就會知道,我是截永遠埋於寒雪中的枯木,生於世這二十年,從未想過自己會到秦州,也未想過自己會碰到你。二十年年華過眼,你終於開在我的枝頭,年年歲歲,歲歲年年,永遠開在我的枝頭,好不好?」他將那點元紅,廖廖幾筆繪成一朵梅,於那白帕上,枯枝,描白,鮮紅欲張。
如玉猛得捂住嘴,想哭又不知悲從何來,轉過身狠踹了張君兩把,哇一聲哭了出來,罵道:「我是清白的,我的安實才是真君子,他可從沒碰過我!你冤枉我不說,還欺負我,你這個小人,小人!」
張君任她揣著,她揣累了伏上他的胸膛,他仍還定定站著。一臉的陰寒,滲人而又可怖。他再也不能用她的內疚,來換一個她陪在他身邊的機會了。那紙休書,就在她的包袱里,與路引一起疊的整整齊齊,隨時,她都可以離開他。
從翻過秦嶺再往京城,還有一千多里路程。起早貪黑也得早上將近半個月左右。這一路上走來,便聽聞各處人言北方本已在收尾的戰事又起波瀾,金國在這半個月裡步步緊逼,重又戰領了以雲內州為界的長城邊界,長城以北皇帝御駕親征奪回來的疆土,又叫他們給占走了。
戰事重又膠著,皇帝短期內自然就無法再回京城,這於張君來說算是好事,皇上不回京城,就無法給他和和悅公主賜婚,他還可以想辦法在不撕破臉皮的情況下拒掉公主的親事。
但他哥哥為武德大將軍,如今掛帥印與皇帝一同出征在外,戰事膠著愈久,他就愈久不能回朝。
這夜到了西京,張君牽馬,如玉側坐在馬上,兩人一路到門面闊綽,紅漆抱柱四立的西京客棧進去宿夜。這一路如玉也習慣了,進屋只要關上門,推倒在床上張君自然先要來上一回,然後兩人才又穿戴整齊,下樓到大堂用飯。張君聽跑堂一路過來報著菜名兒,細語交待著蔥蒜等物,如玉展身望著窗外。對面是一處成衣莊,裡頭走出兩個年輕婦人來,身上的綢衣顯然是新做的,茜妃色外罩一層香羅紗,隨風而動,又清涼又好看。
只是西京,婦人們就穿的這樣華貴,行走間姿態禮儀都曼妙無比,到了京城還不知是個什麼樣子。眼看京城臨近,醜媳婦總要見公婆。一路行來,張君也交待了許多回去之後可能難走的路,如玉心裡依舊沒底,怕自己這個醜媳婦到時候見了公婆,無禮儀無言狀要受人恥笑。
她仍還望著那間成衣坊,門外便走近來一男一女,坐到窗邊,擋住了她的視線。那女子鼻高,重瞼深深,嘴裡卻如含了核桃一樣捲舌不清。而那男子,眉頭上一粒硃砂痣卻是叫如玉有種非常熟悉的錯覺。
就在她盯著那男子看時,那男子也轉過頭來看如玉。如玉經他一雙陰目掃過,忽而就憶起來,這雙眼睛與當初到陳家村來抓沈歸老娘的那群黑衣人的首領特別的像。右眉鋒七分處生硃砂痣,一樣的身高一樣的眼形,就算他當時蒙著面,如玉也敢斷定這是一個人。
不一會兒菜上來了,如玉心不在焉的吃著,耳朵仍還聽著隔壁兩人的說話聲音。隔壁那女子聲音亦壓的十分低,說的是女真語,這眉有硃砂痣的男子始終不發一言,卻是頻頻點頭。
等吃完飯上了樓,如玉才告訴張君自己方才在樓下對那人的疑惑。張君在道觀里住了六年,雖拳腳功夫學的一般,但腿上輕功好,耳朵也勝於常人的善聽。
他也懂女真語,方才在桌上一言不發,自然也是在聽隔壁那兩人的談話,此時聽如玉說完,才道:「那人是瑞王趙盪手下一個門客,名叫齊森的。他去陳家村,當也是奉了瑞王之命。那與他說話的女子叫完顏雪,是金國一位郡主,既是他們攪到了一起,只怕北方的戰事就與朝中有所牽扯,那也就難怪戰事一直不能停了。」
瑞王趙盪生母為一花剌妃子,但那妃子早逝,其後他被記於賢妃名下,而賢妃的父親,正是兵部尚書岑參。雖說天子征戰在外,但一應糧草徵調等後勤事物還是要由兵部和樞密院在朝中負責。這兩處衙門對於前線戰事以及戰略規劃當然就是一清二楚,瑞王的門人與敵國郡主相扯上關係,張君不論國之形勢會如何,最擔心的還是自己大哥張震的安全。
新婚夫妻自然如膠似漆,上樓天還未黑透。張君這些日子是除了行路睡覺,睜開眼睛就要搬弄一回的。如玉漸漸也嘗到些甜頭,一天兩回倒也挨得,等這一回完了,才要閉眼睡覺,卻見張君非但不睡,還打開包袱換了當初在陳家村時所穿過的黑色軟甲,這軟甲不知什麼材質,摸起來滑冷,亦不算沉重,但可以裝許多武器在裡頭。張君穿好衣服之後亦不走房門,翻窗子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