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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9:23:29 作者: 浣若君
    許媽擦淨了手,過來替他整著那純白色的綬帶,一邊解釋道:「老奴看你走的時候沒有戴它,這樣珍貴的東西,老奴怕誤撞要撞壞了它,所以就收了起來。」

    這塊玉佩,乃是張君上金殿時天子所賜。玉形為一整條頭尾相應盤旋而舞的飛龍,水紋如波自龍身划過。《周禮.玉藻》中說:古之君子必佩玉……天子佩白玉玄組綬,公侯佩山玄玉而朱組綬,大夫佩水蒼玉而純綬……

    這水蒼玉,於周禮中,是只有士大夫才可佩的。

    如今雖五品以上官員皆可佩水蒼玉,但天子所賜,卻與別家意義不同。所以張君但凡有莊重場合,都要佩它。他整好腰束,坐到案後執筆書了一封信,等許媽端了早餐進來,便到窗邊的小桌上坐著吃,默默吃完了擦過嘴問許媽:「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夫人又把你指派到了何處?」

    許媽兩隻手上浸的全是炭灰,黑乎乎用了多少胰子也洗不淨,她怕張君嫌醃攢,收了兩手在身後道:「四少爺要娶蔡詹事府上的千金,婚期定在六月初一,夫人因婚筵用人多忙不開,便把老奴調到了廚房燒火。」

    張君起身收好那封信裝到信封中,揣入懷中經過許媽身邊時,頓了一頓,說道:「我知道了,你好好干,勿要惹她生氣!」

    他出了竹外軒,過蜂腰橋自闔府中軸線上的大路一直往前,走到頭右拐,再往前左轉便是父親所居的慎德堂,而往右手,則是他母親的靜心齋。今天正是五月初一,五月是一年中的毒月,而初一乃是毒月中的第一天,這一天忌殺生,忌行房,就連走親戚,行人歸家這樣的事情,在忌諱多的人家也是不喜的。

    張君被貶出京三月,偏偏在毒月中的頭一天回家,區氏心中自然十分不滿。她正在正房廊下看繡房送來的緞面與繡品,丫頭們見二少爺來了,行過禮自然都退到了一旁。區氏仍還在湊手細細摩梭著搭在兩米寬大繃子上的百子圖,冷了張君近一刻鐘,才冷冷問道:「何事?」

    張君揮手,丫頭們隨即退到了內院。他走近區氏,正揖禮道:「母親,懇請您在皇上尚未賜婚之前,設法拒掉和悅公主的婚事。」

    區氏手一怔,回頭問道:「為何?」

    張君道:「兒子在外已經成親,不能一身二娶!」

    區氏仍還背對著兒子,清瘦的背上薄衣遮不住兩片蝴蝶骨,冷笑時那蝴蝶骨抖動:「笑話,和悅公主之心屬意於你的事兒,從二月間就在京城傳開了,那家貴女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與你私下結親?」

    張君道:「是有那麼個婦人,已與兒子成了親事。」

    區氏回身猛然颳了兒子一巴掌,張君本就瘦脫形的臉叫區氏戴手上的戒指刮破一道印子,此時微微往外滲著血痕,她幾乎是在歇斯底里:「打小你就不爭氣,沒有一樣事情能比得過張誠,更沒一件事叫我省心過。

    和悅是皇上的心頭肉,只要你娶了她,或者前塵舊事可以一筆勾銷,寧王就算想取你的狗頭,報汴河岸你打了他的仇,也得忌憚著公主是不是。可你不肯,如今還拿已經成親這樣的鬼話來糊弄我,我不聽你這些,有本事去跟你爹說,他若同意你別娶,我便只當自己死了,從此不再管你!」

    張君仍還垂肩站著,臉上那沫子血凝成一道血痕,在他略糙的白膚上猶為醒目。區氏忽而喝道:「都不出來幹活,死了不成?」

    後院裡的丫頭們瞬時一溜煙兒跑了出來,腳步輕的皆像避鼠的貓兒一樣。

    張君終於站不下去,轉身出了靜心齋,穿過兩叢松柏進慎德堂,繞過影壁進內院,遠遠便聽到正房中父親張登一陣陣疏朗的笑聲,接著是一陣低而沙綿的笑聲,正是他三弟張誠的生母鄧姨娘所特有的。

    一個身著墨色比夾,裡頭一件雪青色立領薄褙子,下面褲管伶伶小腳纖細的丫頭在書房檐下站著,見張君進來,聲音半低不高叫道:「婢子如錦,見過二少爺!」

    既有妾在,兒子是不便進正房的。張君望了眼正房,壓低聲音問如錦:「老爺可忙?可有客在?」

    這如錦是個容容的圓面,面容十分平常,卻是永國公張登面前第一得力的筆墨丫頭,張登在外院書房宿時,這丫頭便在書房相侍,張登進內院到臥房宿時,這丫頭也要抱著筆墨回到臥房相侍,永國公能離得了妻與妾,卻一日不能離這丫頭,就連他膝下這四個兒子,除了三兒子張誠敢隨意進出他的房門之外,那怕世子爺張震,也得通過如錦這丫頭的傳喚,才敢面見張登。

    她笑著引張君進了東廂書房,又親自奉茶進來替他置在靠牆兩溜圈椅中的小几上,屈膝福了一福道:「老爺與鄧姨娘怕是有些私話兒要說,二少爺且等得一等,奴婢插著空兒報於老爺聽,等他有了功夫,自會到書房來見您!」

    張君點頭,卻不坐,而是繞到父親書桌旁的窗子邊,負手立身,一襲青衣挺身修體,如那門外的松柏一般靜立。

    如錦進了一趟主屋,插空兒到永國公耳邊報了一聲二公子來了,但永國公與鄧姨娘聊的正歡,也不過擺擺手而已。如錦出門,下台階時見二少爺張君仍在那窗內靜立著,他是國公府這四兄弟當中氣質最冷的一個,自來不愛與人相交,亦不愛與下面丫頭們攀談,更是永國公張登最不待見的一個,那怕是他金殿得了第三那一日,進這門時,仍還是被晾在書房晾了半個時辰,而那是他見父親最容易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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