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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9:23:29 作者: 浣若君
    如玉此時卻不肯再拋糖:「金伯伯,我如玉此生不肯再嫁,而我家婆婆與沈歸老娘,也絕不是我如玉殺的,我既不曾妄想要嫁張君,也未曾想過要高攀您,從您這瓊樓走出去,就回陳家村好好守我的寡,立志到六十歲的時候替咱們渭河縣掙座牌坊回來,若我如玉不能,但凡傳出一丁點與節有污的名聲來,您帶著知縣來捉我下大獄,您看可好?」

    守寡夠四十年,能撫子成材,至少家裡要能出個進士,而自己仍然守身如玉,身正影直無流言閒蜚,才有資格修牌坊。如玉自信安康讀書能成,才敢夸這樣大的口。

    金滿堂兩邊唇角一抽一抽,再抽,終於笑個不停,一手連連指著如玉道:「我的好如玉,冰雪聰明晶瑩剔透可惜生錯了人家的好如玉。你既說了這樣的話,我又怎好再逼你?也罷,雖然我早知你說的是鬼話,卻也假裝信你一回,你告訴我,你祖父所說能叫我再行十五年大運的好辦法,是什麼?」

    如玉聽完金滿堂這一席話,一顆心才算是放下了。她道:「我祖父說,您得尋一位生辰,八字與您的先夫人完全一樣的婦人回來做填房,這大運,就仍還能繼續行得下去。只是那生辰卻必得要極其精確,精確到一分、一彈指、一剎那的細法,那八字才能完全相同。」

    金滿堂聽完,怔了許久才道:「不過迷信而已,不說它,不說它。」

    今人記八字,若是窮家出生的孩子,不過大略計個時辰就罷。能將孩子的生辰計到一分、一彈指的,就只有家裡置有刻漏或者水漏的大戶人家。那種人家的姑娘,怕是難娶。金滿堂雖嘴裡笑著說不說它,可自今日之後,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多少財力物力,橫跨周邊幾處大縣,只為娶一個生辰八字與前面那位夫人完全相同的繼室回來。

    而娶一個與結髮之妻生辰八字完全相同的女人,可見他與夫人之情深意篤。他這種舉動,竟還贏得了包括官府並民間在內許多人的交口稱讚,倒叫他在有金之外,還贏得了他夢寐以求的敬重,論說起來,這還得感謝如玉情急之下所編的一點小謊言。

    金滿堂這回才是真正對如玉死了心,他兩手拍著大腿道:「也罷,既你如玉金口說我當還有十五年的大運,我就信你一回。陳全的知縣做不過今日,他批給黃頭花剌一大塊地皮造寺建廟,竟還容那黃頭花剌在渭河縣潛伏了五年之久,李槐這次帶兵來,正是來捉他的。這一回,我要親自送你回陳家村,給你撐腰,替你正名。」

    所以,這件事情的脈絡就是,陳全知道秦州知府來要捉自己下大獄之後,委託陳貢拿兩隻金手鐲買通魏氏,叫她給安康老娘送塊攙了鼠藥的油餅子。魏氏送去油餅子之後,安康老娘與沈歸老娘兩個飽餐了一頓,繼而被毒死。而陳全則借如玉毒死婆婆之名將她抓走,之後再送她去討好李槐。

    金滿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最終非但討好了李槐,還差一點就抱得佳人歸。他能掙一座金山回來,確實是因為腦子好使,而非如玉所嚇唬他的,十五年大運。

    趁著金滿堂的大轎,擦著星夜回陳家村的時候,轎行到她曾經解溺的那幾株松樹畔時,仍是一樣的月色,一樣的夜晚,如玉想起張君一手一筆親自替瓊樓中的姑娘所畫那首飾,心緊緊攥成一團安慰自己道:你就當自己發了回瘋,做了回傻子,如今清醒了,從今往後永遠都要記著這個教訓,天下間再好的男人也不能多看一眼,更何況他還有一雙桃花眼!

    再想起張君於燈下聽她講話時,那雙漸漸浮起桃花的眼睛,如玉的心猛的一顫,重重哼了一聲,差點就哭出聲來,倒是驚的一旁的金滿堂回頭看她。

    *

    恰是這個時辰,京城內廷東華門上,府軍衛持矛相對而立。因皇帝征戰在外,照例宮門於亥時便已半閉,此時宮門上只准出而不准再入。忽而一陣蹣跚腳步聲,一個瘦瘦高高一襲軟黑甲的男子緩步行來,到了宮門上,他喘了口氣,在一群府軍衛的長矛陣中緩緩亮出一塊瑜玉所雕的腰牌來,於火光下抬起頭,鋒眉厲目,唇燥口裂。他道:「請南寧伯姜世恩出來,我要見他!」

    內皇城裡外共有八門相通,這八道門每日除有府軍專門輪換守衛之外,每夜還須得一名世襲勛臣在此守候。若是皇帝未曾親征時,這名勛臣便在闕左門內直宿。而如今皇帝不在朝,內廷八道門上,每門都有一名勛臣值宿。

    張君走之前為防自己歸來時有困難要受阻,與太子相溝通後,特意將東華門安排成太子妃的父親南寧伯姜世恩。從秦州到京城,他整整跋涉了二十五天,此時滿身重傷,疲憊不堪,居然也繞過層層圍追堵截,一路千辛萬苦走進了內皇城。

    太子成年之後,在內廷之外另有宮殿。但既皇帝出征在外,他奉旨監國期間,則仍住在自己幼年時所居的慈慶殿中。張君跟著姜世恩一路進了慈慶殿,遠遠看見太子趙宣正在伸著雙手奔來。他喘著粗息自肩上卸下一隻滿是灰塵的黑布包袱,自己兩手打開,裡頭露出那藍田白玉質、龍魚鳳鳥鈕,秦朝丞相李斯以大篆書成的傳國玉璽。

    張君將璽翻轉,待太子趙宣細細打量過一回,重又轉回去,雙手奉給他,雖即兩眼反插悶頭一栽暈了過去。

    *

    如玉回到村口,正好碰見一群官兵押著陳全和陳貢兩兄弟往外走。金滿堂喚了兩個人來,臨窗側耳聽了幾句,點了幾下頭,笑對如玉說道:「看來事情不必我替你解釋就已經通了,殺人者償命,毒死你婆婆的案犯已然伏法,這樁公案也就完了。如今州府還未委派下來新的知縣人選,我也不便再出頭露面,你且回家去,往後有了難事,自可到縣衙尋我,我仍還是你的金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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