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2023-09-24 19:23:29 作者: 浣若君
馮氏辯道:「就你家虎哥那半悶不憨的樣子,如玉能點頭就不錯了,你還敢挑揀?」
虎哥娘聲音越發的大,簡直是無所顧忌的樣子:「男人憨一點有什麼不好?我家虎哥雖然憨,有的是力氣。她如玉有什麼?不就生的俊俏,俊俏又不能當飯吃,還要勾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在屁股後面跟著,說實話,我就嫌棄她這一點。」
她邊說這話,邊還打量著如玉,一手指著道:「你瞧她幹活那點花樣兒架勢,整片地里就她跑的最歡實,好似最賣力似的,但其實活兒乾的不精也不細。這個樣子幹活兒那裡成,我就說句實話,像她這幹活兒的樣子,等到了我們家,我得好好調/教調/教才行,必得要褪掉她一層皮,才叫她知道如何老老實實當個莊稼人。」
北方人下地,因土寬地展,每到農忙,必得要幾家子幫襯著才能把應季的穀物種進地里去。若論最辛苦的,當然是那個架著犁耕地的。再次的,自然是跟在後頭灑籽種的那個。如玉只喝了碗湯便一直跟在陳傳後頭灑籽種,三家的地通篇灑過去又通篇灑過來,這活兒要手細,要全神貫注,還要灑手好,否則太稀或著太稠菜籽都不能長好的。
因如玉的手細,籽種抓的准,這些年灑籽種,陳傳從來不肯經過別人的。
就算如玉年輕肯吃苦,一隻手甩掄著籽種跟著大步子直往前沖的陳傳,到日上三竿時也疲累嘴焦,再虎哥娘的嘴跟那刀子似的,一句句全是侮她的言語。
這若是潑性一點的婦人,此時早衝上去與虎哥娘扭打並要撕爛她的嘴了。如玉也不過十八歲,雖頂著婦人的名聲,卻還是姑娘一樣,自然沒有那樣的氣性也沒有能治住那中年婦人的力氣,也不能為了一個潑婦自己也去當潑婦,況且,當人撒潑的事她也干不出來,但她心裡自然也咽不下這口氣,此時悶灑著種子,一邊聽虎哥娘的笑聲愈盛,瞄見天上一隻大雁自山脊尖叫一聲飛了過去,仰著脖子指著那大雁叫道:「早春三月的那個黑了心肝兒的在打獵,瞧那雁兒中了箭,嘖!嘖!……」
她要急起來,一路便彈起了舌頭,伸長了手臂一路指著,最後落在不遠處那一棵松樹下,叫道:「瞧瞧,落那兒了!」
「哪兒了哪兒呢?」虎哥娘下意識一把推開馮氏,再掰過魏氏的肩膀,一路跑的比誰都快,邊跑邊喊叫道:「天上落下來的東西,誰撿著了就是誰的,我家虎哥愛吃肉,這東西你們可不能跟我搶!」
「哎喲!」忽而虎哥娘一聲尖叫,只聽哐啷啷一聲,整個人竟從半山腰上那棵松樹下哧溜溜的滑了下來。
魏氏與馮氏兩個一路跑過去,眼見虎哥娘右腳上夾著只獸夾。那獸夾鋒齒合上,恰將虎哥娘一隻右腳鎖在裡頭。那鋒齒咬合的地方,已經刺穿了虎哥娘的右腳,血自鐵繡斑斑的獸夾上往外溢著。
陳傳也連忙跑過去,幾人合力扳開獸夾。虎哥娘那裡受過這種疼痛,一條腿顯顯是要報廢了。她一邊嚎哭著一邊叫罵:「短命的、夭壽的,誰把獸夾安在那裡?夾折了我的腿,我上他家吃去。」
替發財娘子挑糞的皮皮叔也自遠處而來,拿指揩著發財娘子的油道:「好死不死撞上這個潑貨,要叫她知道是我的獸夾,只怕我就不得消停了,咱們快走!」
發財娘子雖昨日被吊起來一頓毒打,但春耕三月的時節,只要逃不出去,地里的活兒還是得爬起來干。她臉是好的,仍還穿的花紅柳綠罩不住手足,袖口那鞭痕觸目驚心,指著如玉飛眼道:「是你使的壞吧!那大雁那裡中了箭,明明飛的遠著了。」
如玉放下盛籽種的挎籃扇著臉上的汗,一臉的老實誠懇:「你可別亂說話,大雁雖中了箭,只怕飛遠了,你是要讓這潑貨到我家吃去不成?」
發財娘子是個高顴骨的刻薄臉兒,冷掃了一眼暗咒道:「虎哥本就是個半傻子,你看他娘那潑樣兒,再有兩個伯伯撐腰,往後你若嫁過去,還能有你的好兒?我一想起她半夜跑到鎮上告我的黑狀,叫陳貢來抓我我就來氣,你就該夾斷她的腿。」
她本來已經逃出柏香鎮的地界兒了,誰知虎哥娘連夜跑到柏香鎮上報到族長陳貢那裡。陳貢親自帶著鄰村的男子,連綁帶拖就又把她個拖回來了。
如玉看她脖子上那鞭痕越發覺得可憐,低聲責道:「往後別叫那老皮皮給你挑肥,自己使把力兒唄。既你不想嫁他,就別借他的力,這老貨總沒安好心。」
種完一大塊三畝的田地,天也眼看擦了黑。虎哥娘破嗓子的嚎聲滿村子都能聽得著,可這百十來戶人家的大村子裡,究竟是誰往那裡放了個獸夾,卻成了個謎。
待所有人都走了,如玉拿鋤背刨勻幾塊地角劃拉的平平展展,在初春的冷風中叉腰站在田梗上發呆。沒有生過孩子丈夫就死了的寡婦,就算守節都不能名正言順。她嫁到這村里六年,再勤快沒有的幹了六年,一邊替自己攢著光陰,一邊公公死時禍掉一筆,丈夫安實病時又禍掉一筆。但好在她與婆婆兩個省吃儉用又勤快,如今雖說窮,有糧有面有清油,日子總還能很豐盛的過下去。
可安實的死是避不開的,滿打滿算到今天,陳安實死了才不過六天而已,墳頭的土都還未乾,虎哥娘就敢直衝到她面前說這樣的話,真等到了七七四十九日那送魂紙燒完,若是虎哥娘再把族長等人請到村里來,難道她果真就要被逼著嫁給虎哥,去受虎哥娘那潑婦的欺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