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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9:10:23 作者: 紫微流年
一隻梅花鹿迎上來,親昵的頂蹭左卿辭,他拍了拍鹿頸,騎上去一聲輕叱,鹿蹄撒潑,輕快的跑起來。鹿鳴呦呦,載著他躍過清溪,奔過山地,一路經過不時有人回首,驚愕之後驚喜的叫出來。
「是大師兄!」
「大師兄回來了!」
「大師兄,谷外可好?」
坡谷深處有一株逾九百年的樹,枝椏粗壯,樹上築了一幢極大的樹屋,與樹宛如一體,綠蔭蔽頂,陰涼宜人。樹屋四面開窗,竹簾半卷,光線與視野極好。一個落拓潦倒的中年人側身而臥,通身酒氣衝天,一邊還擱著酒罈,也不顧外邊日頭正高,兀自醉睡。
左卿辭也不驚動,在中年人身邊盤坐下來,倒了一盞酒慢慢的細品。
過了一陣,中年人動了一下,砸著嘴摸索酒盞,半晌沒摸著,睜開眼睛怔了一怔,一瞬間的神色似厭惡又似欣慰,摻在一起極為複雜。
左卿辭只做不見,「又飲多了?今年的春水凍釀得不錯。」
清矍的臉上猶有昏然之色,中年人坐起來,疲沓的揉了揉臉,語氣惡劣,「回來了?總算還未死在外頭。」
左卿辭打量對方眼角的細紋,同樣沒好話,「上了年紀還是少發些酒瘋,難看得緊。」
「事事不順心,不喝又能如何,我用十來年養了一匹láng,一句不對抬腳就走。」中年人怨氣橫溢的諷了一句,又有些後悔,僵硬的緩了口氣,「玩膩了就回來罷,外面糟污的很,谷中到底清淨。」
左卿辭懶懶的托著盞,並不在意,「既然我是不長心的豺láng,去糟污堆里有何不好。」
中年人被他一梗,抑下氣嘆了一口,「你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也不知在外造了多少孽。」
左卿辭漫不經心道,「近年已改了,人不犯我,我自不會犯人。」
俊顏瞧著令人怨憎,姿態也是漫散得惹厭,這孩子是他一手養大,雖然聰明,心性卻是涼薄,臉也越長越像那個人,全無半點肖似----
中年人凝視了好一會,現出頹色,眼角的細紋越發明顯,語氣變得陰鬱,「既然如此,你還回谷做什麼。」
「有點事想問。」左卿辭無視對方陰晴不定的脾氣,閒閒道,「碧心蘭、幽陀參,佛叩泉、風鎖竺huáng、赤眼明藤、漢旌節、鶴尾白、錫蘭星葉湊在一起可治什麼?」
中年人習慣性的摸過酒罈,失望的發現空了,聞言一愕。
左卿辭側頭支頤,「師父可知這是什麼方子。」
清風穿堂而過,樹屋安靜了一陣,中年人皺著眉想了一會,「你遇上了什麼人?」
左卿辭道,「一個胡姬。」
「那就錯不了,這方子是我開的。」中年人點頭承認,徹底回想起來,「那個胡人丫頭有些意思。」
果然是出於谷中,左卿辭有三分微疑,「師父還記得診的是何人?」
雖然隔了許久,但qíng景太過特別,中年人仍然記得很清楚。「一個瘋子,武功之高是我平生罕見,可惜年紀輕輕就中了娑羅夢之毒。」
「娑羅夢?」左卿辭半是自語半是詢問,「我怎麼從未聽說。」
「誰讓你這臭小子半路離谷。」中年人有些不耐,從凌亂的書堆中翻出一本抄卷,擲入他懷中,「這本心得是近年整理出來,集我畢生所見,娑羅夢為西域王室秘藏,一個來求醫的閹官私下昧了一瓶,奉上作為診金,我覺得此藥甚是奇特,潛心研究了幾日。」
左卿辭撈起書翻了翻,一目十行的掠過。「 這種藥能讓人發瘋?」
討論起醫藥,中年人氣性平了些,也不再動輒刺語,「娑羅夢無色無味,唯有遇火呈紫色,時常被摻入飲食之中,初時不顯,隨著毒性累積逐漸發作,中者如墮鬼夢,神智漸潰,直至最後徹底顛狂,全不似尋常□□,西域王室多用以除去政敵。」
如此聞所未聞的奇毒,絕非普通人能得,左卿辭若有所思,「依師父看,中原何人能持有。」
「這問題我也想過,大概也只有涼州那個好收集各種異毒的狂藥僧,不過他早死了,藥窖也燒成了白地。」中年人有一縷傲然的得色,「這樣的奇毒不說療治,能診出來的醫者也沒幾個,我推敲了數日才擬了方子,假如能照方施為,有九成把握可以祛毒。」
左卿辭靜默不語,半抿了一口酒,「師父不出谷,怎會開出這張方子?」
中年人瞪了他一眼,得意變成了怨怒,「還不是你當年悄沒聲息的跑了,我怕又像----不得已出谷尋找,碰到一處靈地泉水極好,釀出的酒味獨特,停下來喝了一陣。走得急沒帶幾兩金子,隨手治了幾位病人,誰知道有一天來了個胡人丫頭,拖著一個傷重的瘋子跪求我診治。」
左卿辭淡淡道,「師父可不像如此善性。」
中年人見慣生死,豈會為普通的跪求動容,冷嗤一聲,「我掙夠了酒錢,自然懶得理會,那丫頭死活不肯走,我實在煩了就隨口一說,除非她能連飲七壇秋露白。」
秋露白名雖風雅,酒意極洌,尋常人半壇必倒,開出這樣的條件,當然是要人知難而退,左卿辭心下透亮。中年人回憶到興頭,接著道,「那胡姬模樣生得好,性子也有些特別,聰明人自然不會白費力氣,她卻是死心眼,醉了一日還不肯罷休,隔了一個月又來了。」
左卿辭輕哼一聲,「她真喝下去了?」
中年人搖了搖頭,「也不知她這一個月喝了多少,眼睛凹下去,酒量倒是練出來了。我也不好和一個丫頭反悔,既然把酒喝完了,我只好替她診了病人。」
右手托盞本是要飲,不知怎的,左卿辭又擱了下去,聽見中年人的話語,「其實開了方子也無用,那些藥不可能集齊,瘋子也不是普通人,那丫頭堅持不肯廢他的武功,我這谷里也不敢收。隨手給了一瓶天丞丸,讓她能將瘋子的武功壓上半年,時限一過必然生事,等成為眾矢之的,誰也救不了。」
左卿辭默了半晌,心不在焉的道了一聲。「還差兩味。」
「什麼兩味?」說了半天,中年人的心神又轉到酒上,從屋角摸出一壇拍開了封泥。
「那張方子,她已經快集齊了,瘋子也還活著。」左卿辭半躺下來,目光落在樹屋幽暗的木頂,隱約的低語模糊難辨,「真是----蠢透了。」
☆、秋鴻至
從盛夏到清秋,時光已逝去四月有餘。
金陵城多了一位倍受矚目的貴女----沈國公的孫女沈曼青。她自小寄養於正陽宮,得蒙金虛真人青眼,長年拜在掌教名下教養,直至吐火羅一役而在朝堂聞名。良好的家世,清麗的容貌,又是出類拔粹的武林俠女,讓她多了一種傳奇色彩,大方溫婉的儀容又博得了一致讚譽,金陵的名門淑媛爭相邀游,一時間炙手可熱。
而同樣因吐火羅一事而為人所知的左卿辭,則要低調得多。他隱於玄武湖畔的別業,深居簡出,並未入住靖安侯府。偶然現身於華宴之上,驚鴻一瞥,翩然風儀已傾落芳心無數。
但凡與權貴相聯又模糊曖昧的訊息最是吸引,這位離奇歸來的公子傳聞不斷,近期不脛而走的就是偏好胡姬,身邊時時有蒙面的胡女隨侍。
尋常的艷聞算做風流趣談,未必能持續多久,偏偏試劍台上乍現的那位胡姬美人比靖安侯府的公子更神秘,難免令人倍加關注,私下紛紛猜度隨在左卿辭身側的姬人的真實身份,有好事者甚至開出了盤口,可惜誰也不敢當眾驗證。畢竟他是靖安侯親子,極可能承襲侯府爵位。
兩下相較,曾經在世家中讚譽頗多的左傾懷,悄然陷入了尷尬之境。一邊是天家貴胄安華公主親選過繼,一邊是戰功赫赫的左候親子,聖諭未明之前,很難說哪一邊贏面更高,人們的目光也有微妙的不同。
即使左傾懷已經有所感覺,他也不曾表露半分,依然不時來玄武湖畔探望名義上的兄長。他的態度既不冷淡,也不過度熱誠,適當的表示出親近之意,言辭又通徹有禮。每次登門必攜來風雅的珍玩字畫,邀左卿辭參與世家聚宴,遊園小飲結束後又親自將人送回別業。
「既然大哥喜歡,下次有類似花會的宴賞我再來邀。」左傾懷等兄長下了馬車,在門邊寒喧道別。「大哥生性靜雅,只是整日閉於宅中,難免少了歡趣,父親也不願你獨住清寂,待大哥熟悉了金陵風物,交上一些相投的友伴,必會更為適意。」
左卿辭淺道,「傾懷費心了,實是前近一陣風言太盛,我有些不慣。」
「不過是一些好事之徒在嚼舌,大哥不去理會便罷。」比起初見的侷促,如今兩人更為熟悉,左傾懷甚至偶然會打趣,「據我所知一多半盡在羨慕,說大哥手腕高明,收得神秘佳人侍奉左右,艷福不淺。」
只要是個美人,極易衍變為紅粉佳話,男人的心態大抵如此。至于美人是否聲名láng藉,是否當眾血淋淋的殺人,一概無關緊要,成了增添刺激的調料。
左卿辭微微一笑,不予置評。若是有人知道他識得她一年有餘,卻僅止於一兩次短暫輕薄,不知會作何想法。
左傾懷又敘了幾句,約定下次見面的時間,這才辭別而去。
左卿辭目送他打馬離開的背影,片刻後忽然道。「附近的還在?」
問的沒頭沒腦,秦塵卻明白話意,徑直而答,「有兩個隱在暗處,街角還有一個賣糖丸的小販。」
左卿辭籠起雙袖,長眉一斂,「能堅持如此之久,燕歸鴻倒是有耐性。」
秦塵道,「公子可要我去挑明?」
「不必了,驅走了也不過是換人再來。」網撒了這樣久,也該收了,左卿辭思了片刻,薄薄一曬,「聯絡文思淵,我要知道她現在何處。」
望了一眼天色,他轉身入府,黑漆大門無聲的閉攏。
書房窗外是一方清池,入秋更增涼意,一陣冷風襲過,蕭蕭huáng葉簌然而落,房內燭影搖搖。
侍立一旁磨墨的秦塵覺察到寒風侵室,離案去閉攏窗扉,剛走兩步,忽然聽得窗欞輕響。
左卿辭正在抄錄古本,聞聲腕間一停。
秦塵臉色一肅,凝神趨近查探,忽然在窗邊定住了。
有異況,但似乎並非兇險,左卿辭心頭忽的一動,行過去倚窗而視。
窗外的清塘芙蓉開盡,僅剩零星的殘荷,夜幕籠罩的水面極暗,被書房的燈燭一映,如一碗濃郁的墨。池中有一個人,半身隱沒水中,指尖攀著牆基,略仰起臉。
濕淋淋的臉龐冰白似玉,烏檀般的眼瞳幽沉,長睫凝著水,胭脂小痣越發鮮明,或許是冷,她的呼吸帶著一點蒙蒙的霧意,稀薄的氤氳,仿佛池中煙水孕生的妖魅。
一粒水珠順著纖白的細頸,滑入了夜行衣的深襟,她望見他,將一枚油布包裹推入窗內,「你的衣服,有人在監視,我只能這樣進來。」
靜謐了一刻,左卿辭沒有說話。
又一滴水從鬢邊滑落,她抿了一下唇,手臂放鬆準備潛下去。
「雲落。」他終於喚了一聲,長眸比平日更深,益加難懂。
她停了一下,詢問的看著他。
輕喚之後,左卿辭似乎恢復了自如,「進來。」
她猶豫了一下,「附近有人,我身上全是水。」
「沒人敢闖進這裡搜檢。」左卿辭極輕的笑了笑,側首吩咐秦塵,「把浴房備好,其他人都屏退了。」
秦塵瞬時回神,看了主人一眼,退出去合上了門扉。
左卿辭從窗內探出身,修長的手懸在半空相邀,溫柔的話語似蠱惑又似命令,「雲落,你知道我要什麼。」
窗內燭光勾出他的輪廓,有一種迷亂的魔性,仿佛被他異樣的目光燙了一下,她的心驀然亂了。
僵持了好一會,她終於將手搭上去,順著他的力道從池中掠入了房內。
綿軟的波斯地毯上多了一行濕印,耳畔傳來窗扉合上的聲音,她突然不安起來,「你----」
一句話未及說出,他頎長的身體已經貼了上來。
她想震開又怕傷了他,反而被他撲得跌倒,厚軟的地毯吸去了所有聲音。
她一身池水淋漓,他一點也不在乎,貼在她頸上的唇舌是那樣熱,燙得她不自覺的發抖。她想推開,指尖被他抓住,按在了軟毯上。與溫文的外表截然不同,他肩寬臂長,意外的有力,游移的唇讓她身體發麻,他吻過她的頸,她脆弱的咽喉,又吻上她的唇,肆意擄獲她的舌尖。
濕漉漉的領襟被撕開,脆細的銅鏈斷了,烏蒙蒙的珠子跌落地毯,一路滾入了桌底。她纖細的肩膀呈露出來,帶著水光的胸脯瑩白嬌柔,有最誘人的起伏。他狂熱的唇一路吻下去,輕易的剝開了一重重濕衣。
她在陌生的刺激下輕顫,虛弱的推搡一無作用,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濕衣去盡,肌膚毫無保留的相觸,他的身形線條漂亮,緊緻結實,直接覆落在她赤裸的胴體上。她驀然嗚咽,忍住了險些迸出的一聲痛叫,想推開卻被釘得更緊,被侵入的感覺是那樣鮮明,炙熱得仿佛貫穿了靈魂。
俊美的臉龐繃得很緊,左卿辭微微咬著牙,似乎也不全是快意,箝住她的腰更深的揉入,仿佛被低弱的聲音刺激,他驀然動起來。她越是掙扎避讓,他的動作越發狂肆,大開大闔的撞擊讓她痛苦又迷亂,交疊的身體一片濡濕,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濕軟的羊毛長毯上,兩個人糾纏難分,書房內混著輕啞的呻吟和喘息。案上明燭的芯子越燒越長,燭光澄亮,引來飛蛾撲動,不幾下燃起了翅膀,化作一抹黑灰,隨燭淚簇簇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