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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19:08 作者: 靈希
她那時候並不十分懂,現在難得全都明白了,可惜卻偏偏遲了。
江學廷在金陵參加完就職禮,連夜乘專機趕回余州,到了余州已經是夜裡一兩點鐘,一下飛機就見到了來迎接他的周正海,他劈頭就是一句,「她怎麼樣了?」周正海知道江學廷問的是誰,忙就答道:「葉小姐這幾日很安靜,有瑞香貼身照顧著,沒什麼異常。」
他點一點頭,坐著車冒雪就往小公館去,汽車到了輪渡,就直接開上了船,那船dàngdàng悠悠的,周正海笑著道:「江院長這一趟可謂是chūn風得意,國內的大小報紙都登了您在就職典禮上的風姿,都說院長您是黨內第一清廉人,威望遠播。」
江學廷yīn沉著臉色.\n半晌「哼「了一聲,「成家父子越是這樣讓我,倒讓我越是擔心起來,我知道他們有的是手段,恐怕還沒使出來。」
周正海笑道:「這一點江院長倒不用擔心,西北軍就在咱們手裡,大不了來一個硬碰硬,誰也別想自在。」
江學廷點一點頭,那船開了不一會兒,就到了余州南岸,船身靠岸,連著船上的車都跟著一晃,震的車身上的雪花都落了下來,司機把車子開到岸上,就往小公館開去,雪下得撲撲簌簌,汽車一直開到公館樓前才停下。
江學廷走下車來,顧不得脫身上的大衣,就往樓上去,一推開睡房的門,撲面就是一陣暖意,她披散著頭髮,赤著腳,躲在露台的窗簾後面,仿佛是害怕一般,用小手指扯開窗簾的一角,悄悄地往外看,看幾眼,又縮手回來,臉上露出緊張的神色。
他叫了一聲,「平君。」
她回過頭來,望見了他,竟是莞爾一笑,赤著腳朝著他跑過來,如流雲撲面,撲到他的懷裡,孩子般天真地笑,「你看,外面有好多花……白色的花……」
江學延笑著說:「我特意從金陵趕回來陪你,你想吃什麼,我帶你去吃。」
她使勁地搖頭,「我不要吃。」
他望著她,她神采奕奕,雙眼璀璨如星光,忽然指著他大衣上還未融化的雪花,笑嘻嘻地道:「花兒……花兒……」
她伸手去摸他大衣上的雪花,他握住了她消瘦的手,溫柔的笑道:「別動,冷得很。」
她縮回自己的手,咬著指頭痴痴地笑,他脫掉大衣,才將大衣掛在衣架上,轉過頭來就望見她忽然跑到紫檀木衣櫃旁,趴在地毯上用力地往衣櫃下面看,他道:「你找什麼?」
她回過頭來看著他,笑著道:「這裡面藏著東西,我看見了。」
他走上前去,將她從地毯上拉起來,溫聲道:「不管它。」她還想去柜子下面尋找,卻被他拉在懷裡,江學延抱著她坐在沙發上,雙手相扣著她的腰,她只是著急去柜子下面找東西,伸出手來一根根地把他的手指頭往外掰,好容易掰開一根,卻又被他合上了,她發起急來,雙手用力地去掰他的手。
她低著頭,烏黑的頭髮瀑布一般的垂下去,就有一些小碎發露出來,貼在潔白的頸項間,江學延慢慢地靠近她的頸項,小心翼翼地親吻她溫暖的肌膚,她什麼也不知道,只是專心地去掰他的手指,似乎這才是她最重要的一件事qíng。
月亮慢慢地從雲彩里閃出來,漆黑的夜空里只有這麼一輪銀盤,因而顯得越發的明亮,窗外露出一片寒浸浸的白色,睡房裡的熱水管燒的極熱,屋子裡一片暖意,擺在格子上的官窯花瓶里cha著一枝折枝白芙蓉,彩繪隔扇上映著它那一點姿勢,蜿蜒婀娜。他的呼吸慢慢地有些急促起來,低下頭來去親吻她的面頰,她不高興的伸手去推他,他的收一動,輕易地就把她不老實的兩隻手都給緊緊地握住了。
江學延半夜醒來的時候,手往旁邊一伸,chuáng的一側竟是空空的。
他倏地就驚出一身冷汗來,慌忙從chuáng上起身,窗外的雪光照到睡房裡面來,雪亮一片,房間裡並沒有她,房門開著一個fèng隙,走廊里的光順著fèng隙透進來,他顧不得什麼,穿著睡衣就奔出房門去,樓下侍從室里正在值班的侍衛都被他驚動了,周正海得知了qíng況,慌就將所有的侍衛都派出去找,自己從侍從室里拿了一件大衣給江學延披上,跟在他身後連聲道:「江院長不要急,葉小姐一定還在院子裡,大門有哨兵,葉小姐若是走出去了,一定會被發現的。」
院子的雪已經積了很厚,連同花園裡的樹木都被蓋成了白色,院燈全都打開,潔白平整的雪白被來回搜尋奔忙的侍從踩得亂七八糟,深夜的天氣極冷,呼出的氣息眨眼間就變成了一片白霧,江學延皺著眉頭道:「天這樣冷。」
周正海忙道:「江院長快進屋裡,我們總能找到葉小姐。」
江學延怒道:「少廢話,快給我找人,她要是凍壞了一點我唯你是問!」
周正海這才明白江學延擔心什麼,忙就領著幾個侍從往園子裡走去,忽聽到遠處有侍從喊道:「找到了,葉小姐在這裡。」
江學延快步走過去,就見葉平君蜷縮在一棵樹下,這樣冷的天氣里,她竟只穿著薄薄的一條睡裙,赤著腳,頭髮上全都是雪花,臉凍得沒有顏色,全身都凍僵了,江學延脫下自己的大衣將平君整個的裹起來,她緩緩地從大衣的fèng隙里望著他,眼睫毛上掛著閃亮的冰渣,口齒不清地道:「熱,熱,好熱啊……有火在燒我……」
她不住地哆嗦著,陷入鋪天蓋地的幻覺中,周身都是火在燒著,江學延拿衣服裹住她,她就想往外掙,只是手指都凍得沒有了知覺,江學延將她往屋裡面抱,她依偎在他懷裡,仰面望著從夜空里飄下來的雪花,她將蒼白凍僵的手慢慢地伸向深沉的夜色,嘴角浮現出一抹溫婉動人的淺笑來,低而微地念了一聲,「花兒……」
他怔了怔。
有兒時的記憶,恍若在牆角盛開的玉簪花,在他的眼前一幕幕閃開,烈日炎炎的下午,他還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采了滿滿一捧的玉簪花去找她她躺在簟席上睡午覺,他趴在窗口上使勁地叫她的名字,「平君,平君……」
她被他吵醒,一骨碌從簟席上爬起來,用力地揉揉眼睛,最先看到的是他手中滿捧的玉簪,她笑靨如花,燦爛如陽光,指著他的手裡的玉簪,「花兒……」
那樣恍若夢一般的現實,斷開了,又重新被他硬生生地銜接上,他沉醉在那樣的夢裡,夢裡她燦爛的笑靨是他重新拾起來的依戀,她在他的懷裡抽搐著發出難過的呼吸聲,他卻是一臉的恍惚,懷中的她依然溫暖.\n暖的仿佛是團火炭,滾燙地貼在他的心口上,他只要這樣的夢境,永遠都不要醒過來才好。
轉眼就是早chūn二月,虞昶軒升任江南金陵政府中央軍總司令,率師北上。
時蕭軍主力正與扶桑軍在新平島一線激戰,江南虞軍趁此機會,攻占江北隘口虎陽關,這一舉更引得國內一片譁然。
時任金陵政府國府主席的楚文甫與行政院長江學廷頓時成為了眾矢之的,江學廷在其位卻不能謀其政,騎虎難下,一方面無法節制虞軍,有苦難言,一方面更是成了替罪羔羊,生生地為虞昶軒背負了「乘人之危,不仁不義」的罵名!
虎陽關虞軍指揮部內。
辦公室內一片死寂,桌面上擺放著一頁卷宗報告,上面寫著「九軍副總司令顧以綱私吞軍費,中飽私囊。臨陣抗命,延誤軍機……電飭在項坪口就地搶飭在項坪口就地搶決……」辦公桌的側面擺放著一張牛皮沙發,沙發下面一地的菸頭,虞昶軒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雙腳jiāo疊著放在茶几上,就聽到外面傳來副官吳作校的聲音,「總司令,金陵江院長派來的人要求見你。」
虞昶軒眼睛都沒有有睜,「叉出去!」
那門外就沒了什麼聲音,他緩緩地睜開眼睛,終於站起身來,走到桌旁,拿過那一頁卷宗,迅速地在上面簽下自己的名字,他知道他這一個名字簽下去,顧叔的命就算是沒了,但是他還能有什麼辦法,眼下金陵政府那幫子大員正是對他極為注目的時候,他若在這個時侯徇私,豈不是落下一個口實!
況且顧叔現在頗有倚老賣老的意思,居然敢違背他的命令,私自調動項坪口的軍隊,顧叔雖是看著他長大的,但總是父親的舊臣,現在就敢對他這樣的輕視,留著下來總是一個禍患!
早晚要除掉!
他想到這裡,瞳眸里的光漸漸地冷起來,隨手按了下桌子旁邊的電鈴,就有機要室的秘書長汪濟走進來,他將卷宗扔給汪濟,漠然道:「馬上去辦。」
汪濟拿著卷宗走出去,另有秘書來送戰略報告,虞昶軒拿著報告一頁頁地翻過去,機要室的秘書來來回回,前線軍報更是一個接著一個地送上來,到了下午兩點多鐘,在與高級幕僚開過會之後,虞昶軒就領著各軍將領馬不停蹄地直奔虎陽關前線察看軍防工事。
虎陽關素有「天下第一關」之稱,自古就是軍事重鎮,虞昶軒親自來察看的,正是江化一線新築的工事,誰料到了實地一看,工事偷工減料,簡直只是敷衍的土堆,就連機槍掩體都不具備最基本的隱蔽xing,副官吳作校直接帶了幾個人把負責修築工事的第二十八團團長孫毅誠捆成一團從工事裡拖出來。
孫毅誠「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魂飛魄散地哀求道:「總司令饒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
虞昶軒面無表qíng地掏出自己的佩槍,抬手朝著孫毅誠的額頭就是一槍,孫毅誠立時撲倒,腦漿塗地,再無聲息,虞昶軒轉頭望著一旁滿面悸色的二十八團副團長,淡淡道.\n「明天早上這個工事若不變個樣,你就自己拔槍崩了自己的腦袋吧!」
他轉身朝著工事外面走,幾個副官和侍從官一路跟著他,警衛總隊的人都持槍行進,面容肅冷,再連著將二線工事都勘查完畢後,整個下午都是在這一片曾被戰火和硝煙橫掃過無數遍的戰地上度過,直到夜深人靜,吳作校氣喘吁吁地捧著工事位置圖深一腳淺一腳從戰壕溝里穿過,卻被何浚森橫臂攔住。
吳作校微微一怔,何浚森低聲道:「你現在過去,不是找死麼!」
吳作校道:「怎麼?」
何浚森便抬頭朝前給他示意了一下,吳作校向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那臉上頓時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來。
就見地面上鋪著一層薄薄的積雪,被冰涼夜色籠罩的斜坡上是用軍用帳篷臨時搭建的指揮所,幔布一面拉開,可以看見外面的一樹梨花,一枝梨花枝斜斜地蜿蜒過深沉的夜,冰冷的空氣中一片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