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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19:08 作者: 靈希
    她低著頭繡著一朵梨花,那針就刺到了指腹里,她「哎喲」一聲,手指就沁出一滴血來,落在了白襯衫上刺繡梨花的一側,他把眉頭一皺,「怎麼這樣不小心?」他來看她的手指,她卻望著襯衫上的血跡,不住地嘆息道:「本來是好好的,偏就這麼污了。」

    他將她沁血的手指握住了,拿到自己的眼前來,又送到嘴裡吮了吮,她又「哎」了一聲,把手指抽回來,面頰羞紅地瞪了他一眼,他微笑道:「你的血是甜的。」

    此時此刻,她的眼前擺放著一株月朵白jú,同樣是耀眼的白色,她慢慢地將自己的小手指放到嘴唇里,輕輕地吮了吮,那目光沒有了焦距,散成了一團迷濛的霧氣,濕濕的、悲傷的淚霧,她的下半世仿佛也就從這一刻變成了這樣悲傷的一層淚霧。

    她朝著露台上望了一望,露台的雕花鐵欄杆纏著碧綠的藤蘿,葉子重重疊疊的風中晃著,繁茂的枝葉有如一柄大傘般地撐在那裡,周圍都是那樣的靜寂。

    她哭的時候沒有發出什麼聲音,只有兩行滾熱的眼淚,順著面頰緩緩地流了下來。

    平君沒想到生孩子會是這樣的痛,簡直就是把自己生生地撕成兩半,痛得死去活來,耳旁是產婆的聲音,「葉小姐,撐住,撐住,你要用力啊!你這樣怎麼能把孩子生下來!」

    她閉上眼睛,臉上全都是淚,被汗水濕透的長髮散亂在枕上,咬在嘴裡的軟木已經血跡斑斑,呼吸間全都是熱騰騰的水汽,讓她喘不過氣來,她只想和這個孩子一起死了,因為她知道,他絕不會放過這個孩子!

    那個產婆忽然湊到她的耳邊,低聲道:「葉小姐,我是謝醫生安排進來的人,謝醫生就在外面,孩子一生下來,外面就把孩子藏到藥箱裡運走,你放心,我和謝醫生會不惜一切代價保全你的孩子!」

    她心中倏地一驚,如被冰浸透了,她不知從何處有了這樣大的力氣,掙扎著抓住了身旁的一隻手,也顧不得是誰的手只管用力地攥住,斷斷續續地說道:「……救救我的孩子……」

    她心如針扎,眼淚從眼角緩緩地滾落,費力地說完那幾句話,臉上一片慘白的顏色,產婆把手放在她汗涔涔的額頭上,輕聲道:「你放心!」

    她聽到孩子的哭聲時就覺得全身一松,連握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產婆剪斷了臍帶,將孩子包好了送到了她的面前,壓低了聲音對她道:「我這就抱走了。」她費力地轉過頭來望了孩子一眼,只見那個孩子被裹在被褥里,小小的,很瘦,甚至看不清鼻子眼睛,有如一團赤紅的小ròu,然後這麼丁點的孩子,才一出生就要經歷這場生離死別。

    她吃力地低下頭去親一親孩子的臉,眼淚就成串地滾落下來,止都止不住,淚珠一直滾到孩子的嘴邊,孩子仍然閉著眼睛,卻咂了咂嘴,仿佛是把母親的眼淚當成rǔ汁吸了下去,她含著淚說:「孩子,我的孩子。」

    產婆抱著孩子走出去的時候,她聽到那門關閉的聲音,她的整個人都似乎是在那一剎那死去的,她知道,她已經沒有了任何出路。

    第二天,江學廷領著一個扶桑人來了。

    她躺在chuáng上,根本沒有辦法動彈,她看著那個扶桑人拿出一盒子液體西藥來,用針管抽出來,江學廷道:「她是第一次,不要太多。」

    扶桑人點頭哈腰道:「江院長放心。」

    她陡然明白,驚恐起來,就要從chuáng上掙扎著起身,江學廷上前一步就把她按住,將她的手臂拽出來,她才生產完,身體虛弱無比,一動彈就是頭暈腦脹,只能絕望地望著江學廷,哀求地哭道:「不要。」

    她眼睜睜地看著扶桑人拿著針管向她走來,江學廷死死地將她鎖在懷裡,她聽到他在她的頭頂咬牙切齒一般說道:「我就是讓你死在我手裡,也絕不會成全你和他!」

    眼淚猶如湧泉一般流滿了她的面孔,在針頭即將刺入手臂血管剎那間,她忽然用力地去咬江學廷的手,江學廷眉頭一皺,竟沒有抓住她,她的手臂猛一揚,尖銳的針頭在她蒼白的手臂上划過,剎那間就割開肌膚,一手臂的鮮血,她掙扎著跌落在地面上,又掙扎著站起來,踉踉蹌蹌地往牆角躲,跪在地上絕望顫慄地哭道:「江學廷,你殺了我,我求求你,你現在就殺了我!」

    扶桑人手足無措地看著江學廷,江學廷皺著眉頭,上前來抓她,毫不留qíng地道:「你給我過來!」

    平君恐懼到了極點,爬起來往後退,他上前一步將她扯住,那拿針的醫生就忙走過來,她驚叫著,死命地掙著,眼淚瘋涌著落下,「江學廷,你不能這麼對我,我媽對你有養育之恩啊,你想想她是怎麼對你的,我們葉家是怎麼對你的……」

    江學廷微微一怔,葉平君見有一線生機,慌就把手指向了落地窗外那片烏蒙蒙的天空,顫抖著道:「江學廷,你往外面看,我媽在天上看著你呢,你不能這麼對我,你會遭報應的!」

    她的聲音悽慘沙啞,江學廷心中忽然一悸,不由自主地往窗外的天空看去,臉上出現惶恐的顏色,那手上的力道才放鬆了些,她往後一掙,又遠遠的逃開,江學廷見她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房門處,慌張地拍著門,但那門緊緊地鎖住,她打也打不開,江學廷回過神來,冷冷道:「葉平君,我告訴你,你用不著拿這些話來擋我,今天這嗎啡你是非打不可!」

    她知道自己是不可能逃出去了,忽然猛地轉過頭來,凝著仇恨的目光直she向江學廷,眼淚順著她的面頰一行行地往下落,她轉頭就往一旁的衣柜上狠狠地撞去,當即撞得頭破血流,沒有意識,身體直接順著冰冷的額衣櫃軟軟地滑下去。

    江學廷萬萬沒想到她會這樣,大驚失色地喊了一聲,「平君----!」疾步上前來抱住她冰冷的身體,伸手捂住她的額頭,她緊緊地閉著眼睛,額頭上是一個很大血口子,血如泉涌,呼吸微弱,他嚇得全身都哆嗦,一旁的扶桑人失措地問道:「江院長,這嗎啡還大不大了?」

    江學廷緊緊地抱著昏迷的葉平君,猛地回過頭來,雙目血紅,怒罵道:「還打個屁!快他媽給我叫醫生去!快啊!」

    她再次醒來的時候神志就已經不清醒,而且總是十分恐懼,全身發冷,見不得陽光,如同小shòu一般蜷縮在角落裡,江學廷把她從角落裡拖出來,她就發了瘋一般地撕咬他,發出讓人不忍聞聽的慘叫聲,再或者她自己往露台上撞,露台的落地窗已經被封住,又拉著一層厚厚的窗簾,暗無天日的。

    江學廷請來的所有一聲都束手無策,眼看這平君一天比一天憔悴痴呆,照顧平君的瑞香私下裡對在廚房打下手的福媽嘆道:「可惜葉小姐那樣好的模樣,人竟就這麼傻了。」

    但是過了很多天以後,平君漸漸地老實了很多,終於靜下來,乖得像一個柔弱的孩子,江學廷嘗試著走上前去,她也不跑不避,安靜無聲地躺在江學廷的臂彎里,雙目無神地望著窗簾的fèng隙里透出的一點點光。

    已經是冬季,露台上鋪著一層薄薄的積雪,落地窗上反she著刺目的雪光,她眼瞳里的光芒慢慢地散開了,忽然拉了拉江學廷的衣角,江學廷低下頭去,她輕輕地笑一笑,伸手往窗外指著,低微地叫了一聲,「媽媽……」

    那一年舊曆新年前.\n江學廷在余州通電下野,金陵政府與余州政府正式合而為一,江學廷就任金陵政府行政部長兼外jiāo部長,自此江南虞氏苦心經營一手立促的金余合流,終於大功告成。

    三十的晚上,就可以聽到遠遠近近的都是pào竹的聲音,官邸里的管家周泰早就領著僕人將各重院子都收拾gān淨,遊廊里掛著五彩燈籠,落了葉的樹枝上纏著錦綢,扎的花團錦簇,大廳里早就陳設了許多盆景,敏如領著黛緹走進廳里.\n就見二小姐瑾宣正幫著虞太太擺弄著一盆金盞玉台水仙花,瑾宣一見黛緹,就迎上來笑道:「五弟妹來了.\n快趁著現在腰軟,給咱們彎一彎拜個年。」

    黛緹微微一笑,「二姐又開我的玩笑。」

    敏如也笑著,望著虞太太道:「母親,我聽說琪宣來信了。」虞太太嘆了口氣道:

    「這個孩子脾氣真是拗的很,信里那幾句話啊.\n也只是安好匆念。」敏如笑道:「只要小妹平安,咱們就放心了。」

    旁邊周泰就從廳外面走進來,對虞太太道「太太,年夜飯都擺上桌了。」

    虞太太點點頭,轉過臉來對敏如幾個微微笑道:「昶軒今天晚上宴請從余州來的江學廷,他們在那裡把酒言歡的,這年夜飯只能你們陪著我吃了」

    這話說完,虞太太就領著敏如幾個到餐廳吃飯.\n瑾宣特意地把黛緹讓到了虞太太的右手邊坐著,黛fèng就要讓,虞太太笑道:「不用客氣,坐著吧。」黛緹這才坐下了吃了沒幾口,虞太太便望著黛緹,笑道:「我在正廳里剛供了一尊羊脂白玉送子觀音,待會吃完了飯,你別忘了去拜一拜。」

    黛緹低著頭,戴耳垂上的金鑲玉耳墜子在表領上不住地晃動著,珠影趺宕,她也不說話,只是慢慢地點一點頭。

    君黛緹回房間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房間裡照舊是靜悄悄的,只有擺在一側的大落地鐘的鐘擺在她的眼前來來回回地搖晃,地毯厚的如海綿,她穿著一件藍孔雀加棉旗袍,明媚端莊,一個人慢慢地坐在chuáng上,chuáng那樣大,被褥都是嶄新的,被面卻是冰涼的。

    門外傳來管事的朱媽說話的聲音,「少夫人,夜深了,該歇息了。」

    她忽然哆嗦了--下,仿佛是害冷一般,下意識地就伸手到chuáng旁邊的柜子上,拿起電話就打到楓台去,接電話的是他的貼身副官吳作校,她不知為何緊張得牙齒都不由自主地打顫,聲音酸澀,「他還在忙?」

    吳作校沉默了片刻,客氣地回答道:「少夫人,總司令已經休息了。」

    君黛緹緩緩地放下電話。

    chuáng的一側擺放著一幅雙面錦繡屏風,上面繡的正是一幅山中雪景,jīng細秀致,她轉過頭去,望著梳妝鏡里的自己,cha在髮髻上的鎦盒簪子稍稍地斜了,她伸手過去將它扶正,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已經很完美了這才慢慢地放下手去,默默出神。

    她想起小時候父親曾送給她一冊《紅樓夢》,她那時非常喜歡外國的歌劇,對於這樣的古代文學沒有多大的興趣,只是隨便翻了幾頁,卻單單記住了裡面的那一句話: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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