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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19:08 作者: 靈希
她輕輕一笑,「哦,那恭喜你。」
她從口袋裡拿出他給她的那一枚戒指,連同盒子一起放在他的手裡,別的什麼也沒說,只是轉身去端一個碗過來給他盛煮熟的年糕,面容極平靜的,抬起頭來對他笑道:「要不要加些辣椒?」江學廷望一望她,忽然從爐子前站起來,那張俊逸的面孔竟然是出現了隱隱的青白色,只站在那裡沉默了半天,最後冷笑道:「你有什麼資格這樣對待我?」
葉平君微微一怔,「你這話什麼意思?」
江學廷卻只是昂昂頭,淡淡地笑了笑,「什麼意思你自己心裡清楚!」
她淡然道:「我不清楚。」
江學廷「哼」了一聲,面孔上透出高傲的神qíng來,「那我就跟你說個清楚,我不介意你貪慕虛榮跟著虞昶軒,就連你這個殘花敗柳之身,我都要了,你到底還要我怎樣?!」
她的身體一震。
簡直猶如一根巨大的冰釘,一下子就從她的頭頂直貫下來,狠狠地將她定在原地,她震驚地望著不住冷笑的江學廷,失聲道:「你說什麼?」
江學廷見她突然之間的失態,宛如自己抓住了她的把柄一般,這樣的反敗為勝讓他控制不住地得意起來,淡淡地道:「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裝清高!那件事我早就知道了,我不管你當初是為了什麼,如今我不嫌棄你已經是對得起你,你反而要在我面前拿嬌做大麼?既然你都願意被虞昶軒包養,那麼反過來被我包養又有什麼兩樣?」
葉平君心中猛沉,嘴角都微微發顫,更不用說是那轉瞬間就侵入她五臟六腑的委屈,簡直就是說不出一句話來,江學廷見她這樣,繼續道:「你更不用急著跟我辯白,那天在『蔣記』,那個老闆不是說了,你是虞家的少奶奶,你還懷了虞昶軒的孩子,你當我是傻子麼?」
她眨眼間就是氣怒jiāo加,雙手發抖,腦海中竟是陡然升起另外一個念頭來,脊背竟冒出一陣刺骨的寒意,脫口道:「你當時還在樓上?」
江學廷冷冷地說:「當然,我就在樓上,聽得清清楚楚。」
她全身都顫慄起來,臉色一片雪白,「那時樓下只有一個憲兵,而你和你的同伴在樓上,你在樓上聽著那個人折磨我肚子裡的孩子,你竟然無動於衷?」
江學廷憤然道:「那又不是我的孩子,我為什麼要管?!」
只有這樣一句話,也就足夠了。
她只覺得雙手一陣陣麻木,他志得意滿,理直氣壯地站在她的面前,口口聲聲地說她負了他,他這般大度地重新要她,卻沒有想到她這樣不識抬舉,她的耳邊轟隆隆的,身體一陣陣發冷,那個孩子從她的身體裡慢慢地流出去……好似有一把刀子狠狠地刺到自己的心上去,她卻無能為力,那樣的鑽心挖肺一樣的痛苦,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她站起來,嘴唇顫抖著,「你給我走!」
江學廷霍地一伸手指向她,決然道:「葉平君,你別後悔!」
他這樣的怒吼竟然讓她覺得好笑,她道:「我為什麼要後悔?!」
江學廷笑了一聲,索xing狠下心來刺到底,「你真以為現在還是虞家的天下麼?你看著罷,我絕不會屈居他人之下,我總要出人頭地的,如今虞昶軒都不要你了,你還在我面前神氣什麼?!今日你拒絕了我,將來若再想讓我要你,我可是做不到了。」
葉平君猛地一揚手,就將那一整排的花架子推倒在地上,「轟隆」一聲,真是一片花山傾倒,滿地láng藉,就連江學廷都被她這樣決絕的一舉驚得退後一步。
她用了那樣大的力氣,現下雙手都是止不住抖得,她終究是怒,是恨,胸口猶如刀割一般劇痛,簡直就是透不過氣來,卻只清楚地說了一句:「江學廷,我祝你步步高升,現在,從我這裡滾開罷!」
傍晚,葉太太從外面回來的時候,花店裡都已經收拾gān淨,只是擺在店中央的那一個花架子竟是不見了,葉太太稍稍疑惑,便向裡屋喊了一聲,「平兒。」轉眼就見葉平君從裡屋走出來,卻是梳洗gān淨的樣子,對葉太太道:「媽,我要到白公館去了。」
葉太太知道晚上是白麗媛的生日,便點點頭,笑道:「你這一去,麗媛指定是要留你住下的,你這陣子也太辛苦了,就去好好玩玩罷。」
葉平君就點點頭,葉太太看她一身粉色的棉衫裙,小領子上繡著雕花,外面罩著件大衣,下面穿著一雙月牙緞子鞋,到底也還是太素淨了,就道:「人家過生日,也算是個喜事,你好歹打扮熱鬧一些才對。」便自己拿過花剪,從一旁的一盆石榴里剪了一朵小一點的石榴花,替葉平君簪在了髻發里,細心地幫她理了理頭髮,才笑道:「好了,去吧。」
葉平君笑一笑,這才出了店門,在門口叫了一輛huáng包車,轉眼看著葉太太站在店門口,就囑咐道:「媽,我走了。」
葉太太點點頭,那huáng包車夫就拉起車來,跑得飛快,就快到了西門胡同的拐角了,葉平君坐在車裡向外張望著,就看見自己的母親還是站在花店的門口,遙遙地目送著自己,在母親的身後,那一盆石榴花竟是紅艷奪目,似火如霞。
白麗媛的家正是在法租界的一個大洋房裡,周圍圍著黑色的鐵柵欄,葉平君一進去,就見滿屋子竟都是明德女中的同學,原來白麗媛這個生日會竟只邀請了同學,就連自己的父母,也一概不准參加了。
白麗媛穿著件漂亮的杏紅綢碎花旗衫,立領蝴蝶盤扣,披著件燦亮的印度流蘇大披巾,很是活潑的樣子,一見平君,就笑嘻嘻地跑過來拉著平君在沙發前坐下,白家的僕人端來了兩杯咖啡,白麗媛嘰嘰喳喳地與平君說了好幾句,忽地道:「平君,你有見過江學廷麼?」
平君笑笑,慢慢地搖搖頭,白麗媛心直口快地道:「你可不要再見他了,他跟以前不一樣了,仗著牟家的勢力,竟成了政府里的一個重要人物了,我可是聽說,他這陣子跟陶家二小姐打得火熱,前幾天我還看見他們在一家西餐館子裡吃東西,還說什麼陶二小姐不喜歡紅玫瑰,特特地打發西崽去買huáng玫瑰,那副殷勤的樣子啊,我都不敢跟你說,怕你傷心。」
平君端起那一杯咖啡,放在嘴邊慢慢地呷了一口,又緩緩地將咖啡杯放下,向著關切地望著自己的白麗媛微微地一笑道:「我哪裡就那麼容易傷心。」
白麗媛笑道:「正是,我就知道你是一個極堅qiáng的人,拿得起放得下。」她們正這樣談著,就聽到一旁傳來一個清朗的笑聲,「原來壽星妹妹躲在這裡。」
白麗媛回過頭去,立時一笑道:「謝大哥。」她拉著平君的手站起來,向著平君笑嘻嘻地介紹道:「平君,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父親世jiāo好友謝韞伯伯家裡的大公子,謝藻華。」
平君望了西裝革履的謝藻華一眼,就是一怔,同時謝藻華也「咦」了一聲,脫口笑道:「我認得你。」
平君亦笑道:「我也認得你。」
白麗媛愕然,「你們這是說什麼?」謝藻華就轉過頭來笑道:「我早上出去的時候,正好撞翻了葉小姐的一盆小chūn梅,沒想到『冤家路窄』,竟在這裡又遇上了。」
白麗媛就「哧」地一聲笑,「好一個正好,果然不是冤家不聚頭。」平君知道白麗媛是一個口無遮攔的,還是扯了她一把,道:「不要胡說,什麼冤家,若不是謝先生,恐怕我就要被車撞了呢,要說謝先生是我的恩人才對。」
謝藻華的目光在平君的面孔上停留了片刻,半晌微微笑道:「恩人不敢當,不過我與葉小姐雖然是第一次正式見面,但麗媛沒少向我說起你,我們總算是半個朋友了。」
旁邊的白麗媛就吐吐舌頭,「謝大哥這一句話,算是又把我出賣了,算了,我這個大嘴巴的帽子是摘不掉了,就認命吧。」一句話說得謝藻華和平君都是一笑,三人坐下來,說了一會兒話,謝藻華才從國外學醫歸來,就給平君和白麗媛講了講外國的風土人qíng,他說話又幽默,竟逗得平君都笑起來,麗媛更是笑得前仰後合。
忽聽得大廳的門外傳來一個高亢興奮的喊聲,「大捷!大捷!我軍大捷!」
他們三個人同時看過去,就見一個剛從外面衝進來,大衣還沒有脫的女孩子站在廳中央,一面拿著一沓子散發著新鮮油墨香的報紙滿屋子撒,一面興奮地喊道:「剛印出來的報紙,前線大捷,我政府中央軍突圍成功,蕭家軍團長江嵩仁臨陣投靠虞昶軒,奚北鐵路沿線已被我軍占領,蕭軍退守項坪口,負隅頑抗,亦不過做垂死之爭而已。」
這一個爆炸一般的頭條消息傳出來,總是大快人心,就聽到大廳里頓時人聲鼎沸,有人大聲地道:「虞家五少被蕭家軍壓制了整整半年多,這回可是揚眉吐氣了!」
白麗媛也是開心,站起來跑到一側的樂隊那裡,白麗媛的父親極寵愛這個獨生女兒,這次特意請了湘西飯店的俄國樂隊來家裡演奏,白麗媛用俄語對那樂隊首領說了幾句,樂隊首領點頭,一揚手裡的指揮棒,竟奏起了《歡樂頌》。
《歡樂頌》的曲調原本就是歡快極了,這一群天真爛漫的學生攜手並肩唱來,更是熱鬧非常,就聽樓上「嘩」的一聲,五彩的小紙花從空中飄下來,雪花一般,到處亂飛,氣氛更是到了一個頂點,麗媛開心地回頭叫道:「平君!」
平君就「哎」了一聲,從沙發一側回過頭來,看著歡樂的白麗媛,便朝著她擺擺手,微微地笑一笑,周圍一片沸反盈天的熱鬧,唯有她是這熱鬧中的一點特別,那樣的安靜,謝藻華凝望了她片刻,微微笑道:「麗媛說,你跟她是極好的朋友,我還以為你們有著同樣的個xing,卻沒想到竟是這樣不同的。」
平君笑道:「麗媛是一個活潑的人。」
謝藻華就笑道:「葉小姐是一個安靜的人。」平君低頭看著手裡的一個咖啡杯,半晌輕輕地笑道:「我也真想像她那樣單純的開心。」
謝藻華見她yù言又止,便溫和地笑道:「你也不用羨慕她,一樣人有一樣人的好處,我倒是極欣賞像葉小姐這樣安靜的女孩子。」
平君抬起頭來,望見謝藻華眼中滿漾漾的笑意,她微微一怔,就把頭低了下去,沉默地望著咖啡杯里的咖啡,再也沒有說一句話。
到了晚上,白麗媛果然要留平君在家裡休息,因晚上鬧得凶了,大家都很是累乏,平君跟白麗媛說了幾句話,又和麗媛約好了第二天要一起去游秦河的,這才回了客房休息,看了一下落地鍾,竟是凌晨一點左右的光景了,平君就覺得累,躺在chuáng上只覺得雙眼惺忪,正在迷迷糊糊間,忽然就是一陣心驚ròu跳,人猛然間就清醒了,就聽得門外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有人喊道:「葉小姐,葉小姐快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