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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19:08 作者: 靈希
    平君一怔,道:「他這回訂了什麼?」

    葉太太就笑道:「這回是珊瑚晚香玉、還有茉莉、白蘭花什麼的……都是些不合季節的花,真是什麼貴買什麼……你看,這定金給的也痛快,哦,對了,我看他這樣大方,就免費送了他一串白蘭花串,這一個月真是多虧他這樣的大主顧照顧咱們家的生意……」平君不等母親說完,就道:「他往哪邊走了?」葉太太便往南面指了指,「往那邊走的,剛走。」平君聽完,從母親手裡抽出那一沓子錢幣,轉身就跑了出去。

    她一路往南追著,才一過了胡同,果然就看見一輛軍用小汽車停在那裡,四個衛戍站在汽車的兩側,另有一個挺拔的青年軍人背對著她,正跟一個穿西裝戴禮帽的人說著些什麼,那穿西裝戴禮帽的人,正是每過四五天必到平君的花店裡訂上許多昂貴花朵的人。

    平君上前一步,一個衛戍立即向她喝道:「站住!」平君便站住了,只向那位背對自己的挺拔軍人輕聲道:「顧先生。」

    那筆挺的背影就是微微一頓,才慢慢地轉過頭來,那軍帽下就是一張清俊的面孔,果然就是顧瑞同,他的手裡還拿著那一串白蘭花串,正是他面前的那位先生剛剛jiāo給他的,顧瑞同看到平君,他愣了片刻,開口道:「葉小姐,五少說,不能讓你吃苦頭。」

    平君把眼眸垂了下來,剎那間心中轉了無數種滋味,默了半晌,輕聲地問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顧瑞同道:「還好,年前打新店的時候受了點傷,不嚴重。」他的語氣頓了頓,才道:「葉小姐,五少現在……和以前不同了……」

    平君便道:「他那樣驕縱,若是真能吃點虧,經些歷練,也是好的。」顧瑞同業只點點頭,沒再說什麼,葉平君便走上前去,將那一沓子錢幣jiāo到他的手裡,笑道:「我已經離開了楓台,這些錢我不要。」

    那些錢遞jiāo到了顧瑞同的手裡,顧瑞同看見她的纖細手指上竟然生著一個小小的凍瘡,脫口道:「你這手……」葉平君便用另一隻手捏住了自己生了凍瘡的那一根手指,放在唇邊輕輕地呵了口氣,再對顧瑞同輕輕笑道:「這樣就好了。」

    她說完那一句話,從顧瑞同面前轉過身去,靜靜地朝著自己家裡走,那一道纖瘦的身影依然是玉立亭亭,烏黑的辮子在她的背後垂下來,發尾的一小段鵝huáng色絨繩隨著她的走動輕輕地晃著,仿佛是初chūn里盛開的一小朵蒲公英。

    平君總是習慣著忙忙碌碌的,連著幾天從花廠子裡搬了好幾盆盆景回來,將一些新辦來的盆栽都擺在溫暖的屋子裡,做出一個滿泱熱鬧的樣子來,另將新折的梅花cha在花瓶里,擺放在店面的小窗前。

    這天下午,葉太太出門去了,花店裡燒著小爐子,正是暖氣襲人,平君就坐在店面裡面的小花架旁收拾一盆荷包牡丹,她的背後就是堆得如花山一般的大花架子,那花架子正對著店門,平君正忙乎著,就聽到有人站在大花架後面道:「有沒有huáng玫瑰?」

    平君回過頭去,那大花架子略略擋住了她的視線,只是看清有個人站在那裡,她笑著回答道:「有,您要幾朵?」

    「一百零八朵。」

    平君一聽這話,便知道這定是一個大買賣了,忙就放下噴壺,繞過那層花架子,向著站在空地里的那一個人笑道:「這樣多,恐怕一時湊不……」她的目光才一停留在那人的面孔上,臉色剎那間便是一白,竟是朝後退了一步,就見站在店中央的那個人,穿著件淺灰色風衣,戴著皮手套,雙眸溫潤而隱俠氣,竟然是江學廷。

    江學廷驟一見平君,也是一怔,失聲叫道:「平君。」他著急往她的面前走,竟然不小心踢翻了一個小迎chūn花盆景,「啪」的一聲,就見門外人影一閃,已經奔進來兩個背槍的衛戍,叫了一聲,「江部長。」

    江學廷回頭揚了下手,道:「沒事兒,你們出去等我。」那兩個衛戍說了聲,「是!」立正行了一個持槍禮,轉身走了出去。

    江學廷重新回過頭來看著平君,當即qíng緒激動地上前來拉著她的手,眉宇間都是笑意,連聲道:「我可算是找到你了,這真是笑話了,我們這樣對答著說了好幾句話,竟都沒有聽出對方來。」

    平君看著他毫無芥蒂的笑容,也跟著笑了一下,道:「就是,你還砸了我們小店裡的花盆,記得要賠給我。」她從他的手裡抽出自己的手去,轉身走到一旁將那一小盆被踢翻的迎chūn花收拾好,江學廷看她竟是這樣平靜,他卻是愈加的不平靜,也不猶豫,上前一步就把平君拽到了自己的懷裡,激動地道:「平君,這樣久的時間,你跑到哪裡去了?我真是到處找你……」

    他也許是剛從外面走進來的緣故,身上的冷氣沒去,平君的身體一僵,就覺得那一抱仿佛是凍到了骨髓里,連他的聲音,都仿佛是帶著冷意的,他是在笑,可是平君就是覺得生疏的冷,她簡直無法控制自己要從他的懷裡逃出來,忽聽得門外一陣腳步聲,緊接著,就是葉太太驚愕的聲音,「學廷。」

    平君忙就從他的懷裡掙出來,轉過身去,叫了一聲,「媽。」

    葉太太的目光停在了江學廷的身上,江學廷自小沒有父母,兄嫂不容,他幾乎就是在葉家長大的,葉太太對他很是有撫育之恩,關切照顧一如慈母,江學廷笑道:「姨母。」葉太太已經快步走上來,抓住了江學廷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裡,雙眸竟是泛淚的,「你這個孩子,總算是出息了……不枉我們家平君當年為了你……」

    平君道:「媽,你別說了。」葉太太忙就住了口,卻還是禁不住流下淚來,道:「我啊,每次做桂花糕都想起你,每次都想,學廷要是想吃桂花糕怎麼辦?這孩子又吃不慣別人做的……正好,我早上做了一點,我去端給你吃。」

    葉太太這樣喜氣洋洋地往後面的小屋子走,不多一會兒就端了一盤白桂花糕來,放在桌子上,道:「平君,給學廷倒杯茶,學廷,你坐著。」

    江學廷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葉平君的身上,竟是沒聽到葉太太叫他坐的話,葉太太一怔,想到學廷和平君之間只怕有更多的話要說,便也不說什麼,轉身掀了帘子進了裡屋,葉平君從一旁拿過茶葉罐來,見江學廷還站在那裡,便笑道:「你看,我母親還沒忘記你愛吃的那點東西呢,你過去坐著吃。」

    江學廷這才坐下來,從盤子裡拿起一塊桂花糕,卻是拿起來先看了兩眼,才吃了一口,又放了回去,平君站在一旁倒茶,目光只是那麼略略地一閃,就把那一杯茶緩緩地放在了江學廷的面前,微微笑道:「這不是什麼好茶葉,你將就著喝點罷。」

    江學廷忙就端起茶來喝了一口,道:「這怎麼不是好茶?我喝著真好。」

    平君便微微一笑,繼續道:「你剛才不是要買huáng玫瑰,我去幫你數數,看店裡有多少,若不夠,再到一旁的花廠子裡去幫你扎一些。」

    江學廷稍稍地頓了一下,笑道:「因有朋友開了珠寶店,所以我準備送個花籃給他。」他說完,卻又抬起眼眸看著葉平君,半晌低聲道:「平君,你怎麼這樣冷待我?」

    他終究還是問出這一句來,葉平君默然站在那裡,竟望著那一整排的花架子,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江學廷放下茶杯,道:「難道我們不是青梅竹馬的戀人?你如今這樣對我,算什麼?」

    她一下子就被問怔在那裡,呆呆地凝望著那擺放了一花架子的繁花盆景,滿泱泱的奼紫嫣紅,眼睛裡漸漸出現一片迷惘的顏色,jiāo握的手指無聲地絞了起來,心裡更是揪得慌,青梅竹馬的戀人……她走了那樣大的一圈,竟又走了回來,但是好像一切都不同了,就連眼前的這個人都不同了,她的手心裡竟慢慢地沁出汗來……

    江學廷走過來,拉住了她的手,低低地叫了一聲,「平君。」

    她的眼眸里一片迷茫疏離,輕聲道:「江學廷,我這兩年去了什麼地方,gān了什麼?你都不問?」

    江學廷微微一笑,伸手將她攬在了自己的懷裡,無限溫存地輕理著她鬢角有些散落的頭髮,柔聲笑道:「傻丫頭,我問那些做什麼,都是過去的事qíng了,你現在已經回來了。」

    她的心口忽然一陣陣地發疼,耳邊竟然響起一陣陣轟轟的聲響,如cháo聲,如海làng,那是楓台的松柏,在山風chuī拂下發出的聲響,她留在楓台那樣久的日子,竟將這一切都印在了腦海里,他的腳步聲,他身上淡淡的硝煙味道,他對她的每一分溺愛,甚至他和她差一點就共同擁有的那一個孩子……

    原來,都是過去的事qíng了麼?

    qíng緣已盡,物是人非

    平君xing格中帶著一點男子的志氣,做起事來更是十分認真明白,將一個小花店打理得十分出色,就連江學廷都有時要笑她,竟是儼然一幅小老闆的樣子了。

    這天下午,平君剛送了幾盆花回來,就見店門外停著一輛小汽車,走進店裡,果然就見江學廷已經等在店裡了,正跟葉太太聊天,桌子上擺放著老字號糕餅店「稻香村」的核桃蘇,和金陵傳統名吃五色小糕,葉太太一看葉平君回來了,就笑道:「平兒回來的正好,學廷說要帶你去山上chūn游呢。」

    平君走上前來,拈了塊小糕吃,笑道:「太陽都快落山了,還游什麼游,我可不去。」葉太太就道:「學廷現在這樣忙,還想著帶你出去玩,你怎麼還推三阻四的。」

    江學廷在一旁對平君笑道:「你別躲懶,姨母最信佛的,我們到山上去拜觀音罷,好不好?」平君見推不過,就笑一笑,道:「那好吧。」

    江學廷被牟家老先生一路提攜起來,眼下正任金陵政府的宣傳部長,黨部要員,身份自然是舉足輕重,出入都有護兵押車,這回帶了葉平君出來,卻並沒有帶侍衛,自己親自開了車帶著平君去了郊外的觀音閣,就把汽車停在了山下,兩人順著石階一路上山,就看那遠遠近近山木凋零,山風陣陣,雖然是早chūn時節,糙地卻依然是光禿禿的,江學廷走了幾步,道:「天這樣冷,我看你忙了一天了,不然咱們就雇個轎子上去罷。」

    葉平君笑道:「這是來拜觀音的,乘了轎子就沒什麼誠心在了,再說以前都能這樣一級一級地走上去,難道現在就走不了了?」江學廷笑一笑,上前來攙了她一把,道:「我是怕你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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