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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19:08 作者: 靈希
她推門出去的時候聽到身後「啪」的一聲,是他砸了一個酒杯。
她連頭都不敢回,就那麼走了。
眼看著初夏的陽光化成燦爛的金色,照著西大門的街面,街道一側是一棵高聳的銀杏,翠綠的扇子葉片在風中亂飛,虞昶軒只站在明亮的窗前,看著葉平君扶著葉母一步步地朝前走,她略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扶著母親,那烏黑的頭髮便散落在風中,千絲萬縷的,便好似把人心都給纏住了。
虞昶軒慢慢地轉過身來,靠在窗前,從煙盒裡拿出一根煙來抽,一旁的衛戍走過來給他點了煙,那白色的煙霧升騰起來,直將他的眉眼都給遮蔽了,一旁的顧瑞同看他的臉色很是難看,便走上前一步來,勸道:「五少,容屬下多一句嘴,那陶家姐妹和君黛緹小姐都是一等一的人物,你又何必為葉小姐此等小戶人家的女子費這些心思。」
虞昶軒那臉卻是yīn沉沉的,只把手裡的煙往地上一扔,一腳踩了上去,轉頭看見旁邊的小柜子,抬起那穿著牛皮軍靴的腳就踹了過去,那小柜子應聲倒地,擺放在上面的一盞茶壺落在地上,摔了個粉身碎骨。
落花逢君,魂牽夢香
葉平君自母親病癒後,才回到明德女中重新上課,又將李太太送的那一隻金鐲子托白麗媛還了回去,葉家的生活支付,一直都是平君算計的,她便想著等到了秋季,就有佃戶jiāo些地租上來,她再做些家教什麼的,虞昶軒那將近四百塊錢的住院費也能還上一部分了,這才覺得心安。
這天上午,正是星期天,學校里放假,葉母因這一場大病初癒,只想去山上的觀音閣里還願,葉平君看母親還是體弱,便說等到下午自己替母親去,她在外屋裡做了一上午的功課,才拿了噴水壺去照顧牆根下的幾叢玉簪,正值玉簪的開花時節,眼看著那纖長的花朵潔白如玉,不染塵垢,葉平君穿著一件月白色的長衫,梳著小雙髻,眉清目秀的模樣,再加上那微風輕拂,正是飄飄yù仙一樣的美景。同住的趙媽媽本坐在自家門前那裡挑米,這會兒反而看了平君半天,才嘆了一聲道:「姑娘,可惜了你這麼好的模樣,花一般的,怎麼就不是一個小姐命呢。」
平君回過頭來,微微地笑道:「花還有好多種呢,像那種嬌貴的,就是小姐命,自然有人呵護著,像我這樣的,自然是這玉簪一樣,落於何處生於何處了,這樣也挺好的。」
趙媽媽就笑,「姑娘到底是讀過書的,比我們這些人見識多,你什麼時候去觀音廟裡燒香還願,幫我也帶一柱香吧。」
葉平君便笑著應了,到了下午,她自己提了些香燭,就去山上敬香。沿著長長的石階路一路走上山去,路旁綠樹叢生,野花遍地,自有一種清香浮在了空氣之中,平君一路進了廟門,按照母親的吩咐在佛前燃燭cha香,接下來便跪在蒲團上叩了頭,才站起來走出去,就見門外有一個老人正在那裡擺了桌子抽籤算命,卻一直無客上門,她想了想,便走上去道:「老人家,我來抽一個簽子!」
那老人就拿了簽筒過來,平君拿起簽筒,握在手裡沉甸甸的,便笑道:「好沉。」老人笑道:「這裡都是人的命理呢,一輩子的事兒,怎麼能不沉!」
這話說得平君不由得有些謹慎起來,將那簽筒子用力地搖了搖,抽出一根簽來,簽名是「風卷林中葉」五個字,她也沒給那老人,就自己看了一眼,正是:
多qíng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
一代傾城千行淚,香殘藕謝玉簟秋。
葉平君看著那簽子沉默了半天,老人見平君站在那裡發呆,他就叫了一聲,「姑娘,給我看看,我給你解一解。」葉平君卻慢慢地把簽子放回了簽筒里,笑著道:「我忘記我媽說的話了,小孩子家是不能輕易算這個的,算了,我不解了。」
她將算命的錢放在了老人的案子上,轉身下了石階,那石階路一層層地鋪了下去,周圍都是風chuī過樹梢的沙沙聲響,斜陽暮景,金色的晚霞灑了滿路,葉平君只慢慢地朝前走著,不知不覺間就與一個人擦肩而過,然而這一瞬便仿佛是電光火石一般從腦海里猛擦過一道光去,她呼吸一窒,已經轉過頭去----
只見他微笑著站在那裡,那一張俊挺的面孔比四年前更是多了一份清逸,身後便是滿山綠葉蕭蕭,層巒疊翠,他更是如芝蘭玉樹一般,站立在那石階之上,這份倜儻瀟灑,怎一個神采飛揚形容得了。
四年未見,四年後的再見竟是如此的猝不及防,葉平君看了他一眼,剎那間思緒紛亂,面紅耳赤,慌亂間竟是轉身就要順著石階往下逃,他忙就上前拉了她一把,笑著道:「你跑什麼?我又不是大老虎!」
他那修長的手握住了她的手,透出一陣陣暖意來,更是讓她整張臉一下子就燒了起來,居然惱羞成怒起來,「江學廷,我不認得你。」
江學廷立時就笑道:「你這就是自相矛盾了,你若不認得我,怎麼知道我叫江學廷?」
葉平君已經是滿臉通紅,聽他這樣說話,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道:「你騙我,你明明在信上說,要等到八月才回來……」江學廷看著她的眼圈竟然開始泛紅了,笑道:「我太想你了,早回來一個月不行麼?」
葉平君便甩了手往山下走,走了幾步,又道:「你……你什麼時候下的船?」
江學廷跟著她,道:「早上下的船,下午就去了你家,姨母說你來拜佛了,我就一路趕來找你,你倒好,見到我掉頭就走。」
他這話才說完,就見葉平君忽然站住,嘴唇微微抿起,也不說話,也不往下走了,只低著頭靠在石階一旁的一棵樹前,用手捂了捂自己的胸口,半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對江學廷笑道:「不行,我不跟你說了,我這心口跳的太厲害!」
江學廷見她捂著胸口的手竟也是微微發抖的,可見她內心已經很激動了,他便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側,陪著她聽著這山間的風聲,兩個人就那麼沉默地站了半天,看著她漸漸地平靜下來,江學廷便笑著道:「平君,告訴你一個好事兒,等過一陣子,我就要去南明軍校做校務委員了。」
葉平君轉過頭來看他,見他臉上露出躊躇滿志的驕傲,那話簡直是禁不住的,侃侃道:「我在扶桑參加了護國會,還做了評議部的部長,你知道牟家吧,牟家那位德高望重的牟老先生,就是我在扶桑的老師,他真是一個讓我十分佩服的人,就是他提拔我入了南明軍校。」
葉平君看他和自己一見面就談這個,談笑間又是這般神采飛揚,可見這事兒在他的心裡所占的分量極大,她就微微地笑著道:「你說的這些我也不太明白,但你說那牟老先生是好人,就一定是個極好的人了。」
江學廷點一點頭,順便伸手過來理了理平君額角的鬢髮,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彼此之間感qíng深厚,正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一對,這樣的動作更是最平常不過了,只見他的手指在平君的頭髮上停了一停,笑道:「原來你說話也是個不算數的。」
平君道:「我怎麼了?」
江學廷道:「到底是誰在給我的信里說要仔細地戴著我送的玉簪子,你若是耍賴,我那裡可有信件為證。」平君見他問起,不好隱瞞,便實話實說道:「我前陣子走路不小心,把玉簪子給掉了。」
江學廷應了一聲,笑道:「掉了就掉了,等過幾天我再給你買一個。」他牽著她的手,領著她沿著石階往下走,「我們回去吧,姨母說要做桂花糕給我吃呢,在國外這幾年,最想吃的東西,就是你母親做的桂花糕了。」
他們一起走下山來,江學廷忽然道:「你先等我一會兒。」
平君一愕,就見江學廷往山腳下一個守在筐邊賣梨的小孩子走去,低著頭jiāo給那小孩子一些鈔票,轉眼就推了一個自行車走過來,對平君笑道:「走吧,我騎車帶你回去,坐前面坐後面?」
平君抿唇一笑,就往車架子後面走,他卻將自行車一轉,側過來,自己一手把著車把,仗著手臂長,自己坐到了后座上,擋著她,雙目熠熠生光,「後面不給坐!」
她轉身便走,他就推著自行車在後面跟著,一路笑著,「小姑娘要不要車?要不要車?」她被他吵得煩了,回過頭來嗔道:「你這人這樣厚臉皮!」他將車子推到她的前面來,認輸地笑道:「後面給你坐還不行?」
江學廷從車筐里拿出一支風車來,遞到她的手上,他騎車帶著她,騎得飛快,她一手緊攥著他的衣角,一手將風車舉起來,風車就在她的眼前呼呼地轉著,她的唇角是歡快的笑容,被陽光照耀著,額頭的劉海都被風chuī亂了,他就故意一歪車頭,那車一個猛晃,嚇得她「啊」的一聲,一隻手就抱住了他的腰,之後又慌著要鬆手。
他一隻手抓住車把,另一隻手伸過來按住了她要縮回去的手,那自行車因鬆開了一面,就開始晃晃悠悠的,她嚇得叫道:「你不要鬆手。」
他唇角噙著笑,低聲道:「那麼,你也不要鬆手。」
暮色將至,一面是陳舊的院牆,翠綠的藤蘿葉子爬了半個牆面,碧油油的一大片,巷口停著一輛車,有高大的侍從人員站在車外,周圍一片沉寂,女孩子的笑聲和風車飛轉的呼呼聲早就已經過去了。
虞昶軒坐在車內,無聲地凝視著手裡的紅色天鵝絨盒子,盒子裡面裝著一串亮晶晶的明珠,被天鵝絨襯著,更是好看。
他在洋行里挑這一個珠圈的時候就想,她若是戴上了這個,一定美麗極了。
車后座里忽然傳來噼里啪啦的聲響,侍衛長顧瑞同轉過頭去,就見那一個珠圈都散開了,晶瑩剔透的珠子四散著滾落到了車座底下的fèng隙里去,顧瑞同看一看虞昶軒的臉色,半晌沒說什麼,又把頭轉了回去。
虞昶軒臨窗坐著,眉頭鎖得死緊,那盒子裡面裝了白檀香料,所以縱然是珠子散了,卻有一陣陣細緻的甜香,緩緩地瀰漫起來,魂牽夢繞一般地縈繞在他的鼻息間,驅都驅不走,攪得他心神俱亂。
江學廷領著平君一路回了大雜院,才一進門,就聞到了一股桂花糕的香甜味道,只見桌子上擺放著一盤紅白桂花糕,江學廷就要去吃,平君趕緊上去攔著,笑道:「饞死了,先去洗手。」
江學廷便笑呵呵地去洗手,只見葉太太從裡面屋子裡走出來,道:「平兒,學廷這次回來給你帶了不少東西呢,我都放在屋裡了,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