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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19:08 作者: 靈希
顧瑞同恍然大悟,又笑一笑道:「小戶人家的女兒,有什麼看頭。」虞昶軒笑了一聲,已經朝外走去,邊走邊朗聲笑道:「那你可就錯了,這個小戶人家的女兒,還真是大有看頭!」
這正是五六月份,因接近了傍晚時分,薄薄的夕陽灑照了半個弄堂,放學歸來的孩子舉著算盤在弄堂里飛快地追鬧跑過,嘻嘻哈哈地笑著,賣豆gān的老頭挑著貨擔子一路叫賣著,那一聲聲的「五香豆gān……」傳來,透著分外的悠長和蒼涼,便仿佛是沉澱在這弄堂里的亘古歲月一般。
顧瑞同簡直就不敢往虞昶軒那裡看,料想此刻虞昶軒的臉色定是難看極了,他只能看著站在前面的一對老夫婦,老夫婦很是惶恐的樣子,老頭子囁嚅著道:「就我們……兩口子住在這裡,哪有……哪有什麼姑娘啊。」
顧瑞同揮了手讓老夫婦離開,走到車前,對坐在車內的虞昶軒道:「五少,看來我們找錯地方了。」虞昶軒便淡淡一笑,道:「這哪裡是找錯地方,分明是她耍了我,她以為這樣我就沒辦法了麼,倒是激了我的xing子,我還非找到她不可!」
正這樣說著,就見遠處一個老太太拉扯著一個醫生模樣的人朝著這邊走過來,邊走還邊絮絮叨叨:「這人命關天的,就讓你出趟診怎麼了?你快給看看去,這都吐了一夜的血了,可憐她那姑娘都哭成什麼樣了。」
那醫生便嘆道:「趙老太太,不是我不願意去,跟你們說了我治不了,她那病得上外國人開的醫院裡去,我早就沒辦法了。」
老太太便恨恨地看了醫生一眼,大聲地斥道:「你以為咱們平君姑娘不想,她哪裡還有錢,可憐她們孤兒寡母的,你就當積德,再去看看吧,若再想多要幾個錢,可真是沒天良了!」那醫生便跳腳道:「你這老太太,怎麼還罵上我了呢!」
且說這一邊,葉平君還在外屋裡手忙腳亂地煎藥,就聽得裡屋里葉母的咳聲越來越急,還雜著喘息之聲,平君慌忙就拿起抹布墊了手,端起火上的藥罐子往藥碗裡倒藥,倒了一碗藥就往屋裡送,一掀帘子就見母親趴在chuáng上,嘴上全都是血,把被單都給浸透了。葉平君叫了一聲「媽」,慌忙放下藥碗去扶葉母,就見母親面如死灰,嘴角都是血,只把眼睛睜開細細的一條fèng,氣息奄奄地流淚道:「平兒……媽恐怕是不中用了……」
平君也不哭哭啼啼,只默默地咬著嘴唇,扶起母親靠在自己的身上,另一隻手去端那碗滾燙的藥,舀了一勺chuī涼了往母親的嘴裡喂,眼看著母親閉著眼睛落淚,藥也餵不進去了,她便斬釘截鐵地道:「媽要是不念著我,只覺得自己挺不住了,那索xing我就死在媽前頭算了,反正我在這世上也沒什麼親人,早死早好!」
那一句話說得葉母五內如沸,只顫著說了一句:「你這孩子……」平君也不說話,再餵一勺藥過去,葉母就是拼著難受,也要往下咽。就在這個時候,就聽得外面傳來趙媽媽的一聲呼喚,「平君姑娘,醫生來了……」忽的一陣紛沓的腳步聲,又是趙媽媽在院子裡叫,「哎,你們……什麼人?站住,那屋子……不能進去!」
葉平君才回過頭,就見那布帘子一掀,竟走進來幾個戎裝軍人,為首的一個只往葉平君的臉上看了一眼,便對身後的衛戍說道:「沒錯了,就是她,快把老太太抬走。」他話才說完,就見那幾個衛戍走上前來,不由分說推開葉平君,就去抬迷迷糊糊的葉太太。葉平君整張臉都白了,一碗藥全都摔在了地上,瘋了一樣撲上前來撕扯道:「你們gān什麼?!放開我媽!」
顧瑞同直接上前一步,一隻手便拉住了葉平君,道:「平君姑娘,你放心,我們是要救你的母親,絕對沒有惡意。」
葉平君回過頭來瞪他,目光雪亮,不卑不亢地怒斥道:「你們這麼青天白日、不由分說地上我家來抬人,還說什麼沒有惡意,快放下我母親,難道真以為這世上沒有王法了麼!」
顧瑞同忙解釋道:「我們是按照姑娘一個熟人的吩咐,特意來送姑娘的母親上醫院的,姑娘若不信,這就跟我們一起走吧。」
葉平君一怔,只定定地看著顧瑞同,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瞳清亮猶如月下新雪一般,顧瑞同便朝著外面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微微地一笑道:「我們到底是好心還是惡意,平君姑娘只管一去便知!」
雙鬢隔香,關鳩四聲
濟慈醫院是英國人開辦的,正所謂是醫教合一。醫院的一側就是英國人開辦的教堂,醫院的院長也是教堂里的一名牧師,醫院裡的大多數護士也是一些有文化的修女,醫院醫療設施是極好的,周圍的環境也很是不錯。
葉平君的母親自被送到這裡,就被送到了一等病房照顧著,自然有一流的醫生來看護。眼看著葉太太的病竟一天比一天好了,不出半個月,居然可以下chuáng走動,葉平君終於安下心來,而顧瑞同隔三差五地便帶著幾名衛戍來探視病況,言語間更是對葉氏母女恭敬無比,葉平君幾次三番詢問他到底是何人幫忙,顧瑞同只是不說。
這天上午,平君餵著葉太太吃了粥後又扶著母親躺下,見母親氣色更是比昨日好了許多,她便微微一笑,心中寬鬆了許多。忽聞得一陣香風從病房的外面chuī了進來,一抬頭便看見白麗媛笑嘻嘻地捧了束花走了進來,葉平君笑道:「你怎麼跑來了?」
「當然是來探伯母的病了。」白麗媛把花jiāo給一旁的護士去cha,轉頭看了看病房的環境,對葉平君笑道:「原來你們住這樣好的病房,這幾天班裡的同學都說你遇上貴人了,看來這話真是不錯的。」
平君正去給白麗媛倒水,葉母坐在病chuáng上,輕聲笑道:「你可真是不知愁苦的大小姐,哪有夸病房好的?快來坐下。」白麗媛便坐在了葉母的身邊,道:「伯母,我求你一件事qíng,你把平君借給我吧,今天我表哥生日,下午我到我表哥表嫂家裡去,你就放平君也跟我去玩玩好不好?」
葉平君剛倒了水過來,一聽白麗媛這話便道:「我不能去,我還要照顧我媽呢。」
葉太太笑道:「你就去吧,我這身體好了很多了,晚上還有護士照看,麗媛都開口了,你還要駁了人家的面子不成。」
葉平君還要說話,白麗媛便撲上來親親熱熱地拉住了平君道:「你就別拒絕了,我就在這裡陪著你,到了下午的時候,我表哥就派人來接你了,咱們車接車送的,玩一個來回,豈不是又方便又開心。」
見白麗媛這樣,葉平君也就無話可說了,一旁的葉母便笑著隨口問道:「你表哥是做什麼的?」白麗媛一手拉扯著平君,正說著什麼,聞聽得葉母說話,便笑嘻嘻地轉過頭來回答了一句:「我表哥是第九軍的參謀李伯仁。」
這到了下午,果然有李公館專門派來的小汽車來接。葉太太jīng神還好,便替平君梳了頭,依然在頭上梳著漂亮的雙髻,垂下兩條烏黑的辮子來,穿了件gāngān淨淨的月白色長衫,白麗媛便笑嘻嘻地領著平君上了車。一路開到了李府,就見大廳里聚著不少人,白麗媛也不看那些人,只對站在鋼琴前的一個穿西裝的男子連聲叫道:「表哥,表哥,我幸不rǔ命,把人給你帶來了,這就是我同學平君,哪裡就比你認識的那些jiāo際花差了!」
平君聽到這話,先是一怔,白麗媛已經笑著回頭解釋道:「我跟你說實話吧,昨天我表哥也不知道抽什麼風,非說我身邊的同學都沒有他認識的那些jiāo際花好,我偏氣不過,跟他說起了你。」
她這樣說著,站在鋼琴前的李伯仁轉過頭來,那目光先投到了平君的身上,伸出手來笑著道:「葉小姐,你好。」
葉平君見他家都是西洋作派,便與他握了手,就見原本在鋼琴前坐著的一個美貌夫人也站了起來,朝著葉平君笑了笑,接著便細細地上下打量了葉平君一番,看得平君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一旁的白麗媛便喊道:「表嫂,你這是看什麼呢?」
李太太便親熱地伸手握著平君的小手,滿臉笑意地嘆賞道:「當然是看美人啊,真是絕色的人物,可把我們麗媛妹妹給比下去了,怨不得有人整日裡惦記著!」
平君略略愕然,這李太太說的一口嬌滴滴的蘇白,聽著就讓人有禁不住親近之感,這會兒又拉起了麗媛的手,笑道:「這裡怪悶的,走,咱們到後面的小園子裡說話去。」她說完又轉頭看了一眼李伯仁,道:「我們就在園子裡,等會兒你的貴客到了,也一塊過來吧。」
李太太就領著平君和麗媛到了後面的園子裡去,就見抄手遊廊周圍都圍著些花木,又堆著些假山,遠處就種著些金桂、石榴、銀杏,古蔭森森,花紅柳綠,環肥燕瘦,又有薔薇牡丹盛開,再往前去,就是一大片嫩綠的千葉石榴了。
麗媛爛漫無比地笑道:「平君,你看我表哥家這園子,好不好看?」
平君不禁點點頭,道:「真是好看。」
李太太就笑道:「這原本是林家在金陵的一處園子,林棠生犯案後被充了公,因我們伯仁查案有功,就把這個園子給了伯仁,少不得也需拿些錢來添補,但到底還是占了個便宜。」
平君道:「林家?是不是那個私挪公款的前財政部長?」
李太太就領著平君和麗媛在一處平桌露椅前坐下,桌子旁擺著幾樣書本,李太太將書本放在一旁,才笑一笑,道:「這裡面的事可有些夾纏不清,林家產業,世代積累,金山銀山也拿得出來,別的不說,單林棠生膝下的那一個獨生女兒,就養得是何等金尊玉貴,豈是一般體面人家比得了的。到頭來給林棠生安了個私挪公款的罪名,說到底還不就是有一幫子人覬覦他的家產,林家又是個人丁單薄的,就好似一個孩子拿著夜明珠在集市里走,總要叫人給搶了去。」
麗媛道:「我表哥也是個幫凶,不然怎麼能撈到這樣一個園子。」白麗媛是自家人,李太太也不說她,只對平君笑道:「葉小姐這樣聰明漂亮,有了心上人了沒有?」
葉平君還未說話,一旁的麗媛便搶著答道:「當然有了,表嫂也知道,就是那個盛輝錢莊的江家,那錢莊老闆江學鏞的弟弟江學廷就是我們平君的心上人呢,兩個人青梅竹馬,郎才女貌,好的不得了。」
葉平君把臉一紅,便要去堵麗媛的嘴,誰料一旁的李太太先是一怔,接著便對麗媛淡淡笑道:「就你知道得多,這種小兒女之間的約定,怎麼能做數呢!」葉平君微微一怔,抬起頭來看看李太太笑盈盈的面孔,她也不好說什麼,就聽一旁有下人走上來擺著梅花蘇、蜂蜜印子等吃食,又對李太太道:「太太,放電影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