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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15:48 作者: 耿燦燦
    皇帝沉默不語,無聲啜泣。

    她被他抱在懷裡,腦袋伏在他心口處,忽地感受到他雙肩顫慄,以為他受了傷又或是中了毒,忙地抬起頭查看:「你怎麼了!」

    結果看到身為九五之尊的男人一張臉滿是眼淚,又哭又笑,狼狽至極。

    她從未見過他哭成這樣,就連上次同她說起楊阿琅時,也是隱忍著眼淚,沒忍住才掉了幾顆。像如今這般,仿佛稚童般不加掩飾地大哭,眼裡是淚,唇邊是笑,倒是頭一回見。

    令窈嚇住,「你別嚇我,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這就傳太醫。」

    皇帝:「朕無事,沒有受傷也沒有中毒,朕只是太高興了而已。」

    令窈揚起腦袋:「你確實該高興,要不是我及時趕來,你早沒命了。」

    皇帝搖搖頭,「不是為這個。」他很早之前就活膩了。

    阿姊死的那天,他也死了。一場刺殺而已,他早就習慣。

    「不為這個為哪個?」令窈想,他可能真是嚇傻了,撿回一條命都不值得高興,還有什麼好值得高興的?

    皇帝欣慰地笑看她:「為你一聲爹爹。」

    令窈這才想到,剛才她一時情急,踢開門的時候無意識喚了一聲爹爹。

    她眼神閃躲,雙手絞在一起,口是心非:「你聽錯了。」

    皇帝知她死要面子不肯承認,並不逼她,反而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是,是朕聽錯了。」

    令窈鼻頭又是一酸,兩人皆不說話,父女倆眼淚汪汪,屋內只有啜泣聲。

    忽地令窈餘光瞥見地上的紅色藥丸,正是她踢開屋門時,閔然給皇帝餵的那顆。

    是專門拿來殺人的藥丸。晚一步,她就見不到她的父親了。

    令窈走過去,抬靴狠狠將藥丸碾碎。

    藥丸旁邊就是血泊,是被她射中的那三人汩汩流出的血。若是剛才她射偏一點,死在她箭下的就是皇帝。

    令窈心一揪,回過神後有些自責,抬眸問:「剛才我射箭的時候,你就不怕嗎?」

    「怕什麼?」

    「怕我射死你。」

    「卿卿的箭法,百發百中無虛弦,所以朕不怕。」

    令窈眼睛更紅,怔怔出神。

    還有一個人也曾對她說過這話。那個人曾為了她的翡明總宴榜首之位,心甘情願做她的靶子。

    因著各自立場的不同,她和那個人不可能再把酒言歡。她已失去一個重要的人,不能再為一時之氣,失去另一個更重要的人。

    令窈再也憋不住,哭喊出聲:「爹爹。」

    皇帝一僵,旋即落淚應聲:「欸。」

    令窈重新投入皇帝懷中,像是要將這麼多年的呼喚全都補上,不停地喚著「爹爹」。

    一聲聲「爹爹」聽在耳里,皇帝哭得像個淚人。

    終於盼到了。

    他的女兒,他最寶貴的明珠,終於肯承認他是她父親了。

    她肯認他,讓他做什麼都行,哪怕是讓他現在去死,他也甘之如飴。

    父女倆抱頭痛哭,從屋裡出去的時候,兩人的眼睛腫得像核桃。

    隨行的士兵忍不住偷睨幾眼。

    察覺到旁人的目光,父女倆默契地揚起臉龐,挺胸闊步,眉眼間威嚴冷淡的神情以及高位者雲淡風輕的氣勢如出一轍。

    像是大皇帝帶著小皇帝出行,兩人攜手往前,姿態閒雅,仿佛方才屋裡放聲大哭的不是他們倆,而是另有其人。

    上了龍輦,車廂厚厚的擋板隔住外面的聲音,再無人窺見他們。

    兩人同時塌下肩,重重鬆口氣。

    令窈迫不及待問:「爹爹,我眼睛腫得很厲害嗎?是不是很醜,你快給我鏡子瞧瞧。」

    皇帝憑印象在車廂內尋了面小鏡出來,令窈往鏡里一窺,當即皺眉:「這不是我,我哭完之後才沒有這麼丑。」

    皇帝笑了笑,拿回鏡子自己一瞧,眉頭皺緊,蓋住鏡子:「定是這面鏡子的原因。」

    父女倆達成一致,拋開鏡子,不再相看。

    歷經了驚心動魄的一場刺殺,春祭肯定是不能再進行的了。除埋伏在寺廟裡的叛臣外,還有留在汴梁城內的叛臣同黨,如今最要緊的事,便是徹底平息這場叛亂,凡是捲入其中的人,該殺的殺,該罰的罰,一個都不能漏下。

    眼見御駕就要駛入汴梁城門,令窈忽地開口:「爹爹,太子哥哥那邊,由我主理審判一事,可好?」

    皇帝沉默半晌,應下:「好。」

    東宮。

    時已深夜,宮殿內外亂做一團。

    自陛下在春祭途中遇刺的消息傳開後,東宮人人自危。

    參與此次謀逆的東宮官員皆是太子心腹,太后與宋氏一族的人已被關押起來,接下來就該輪到太子殿下了。

    東宮上下慌亂不已,宮人偷哭,絕望籠罩宮殿。

    外面鬧騰騰,內殿卻安靜得很。

    黑暗中,太子一人獨坐,寬衣博帶,未曾簪冠,烏絲落在肩旁。殿內響起腳步聲,他沒有回頭,坐姿端正,一如既往的儒雅:「你想聽的話,孤皆會說與你。只一點,孤有個不情之請,東宮的宮人都是無辜之輩,此次行刺一事,他們毫不知情,請你高抬貴手,放他們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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