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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15:48 作者: 耿燦燦
梁厚笑了笑,走到一旁盛了水的銅盆淨手,坐回桌邊,拿起沒了麵皮包裹的饅頭,扯下一小塊開始吃。
令窈伸手去攔,他怎麼回事,怎能吃那個被她扔到地上的饅頭?
梁厚:「粒粒皆辛苦。」
令窈想了想,動作遲疑,重新伸出手,嘗試著從他手裡分得半個饅頭。
梁厚眼神打探:你真要吃?
令窈點點頭。
梁厚笑著掰開饅頭,遞到她手心。
令窈一口氣將半個饅頭吃完,差點噎死,灌了茶順了氣,抬眸闖進梁厚的目光,他眼神欣慰,仿佛嚴父望女成鳳心愿已成。
她幼時喪父,不知父親是何物,身邊除了內侍,就只有舅舅與梁厚兩個男性長輩。舅舅寬容,梁厚嚴苛,舅舅給她溫情陪伴,梁厚教她識字念書,兩個人的身影偶爾會重疊,小時候她腦海中父親的模樣,一半是舅舅,一半是梁厚。
令窈低下腦袋,想到素日孟鐸對她的教導。
君子坦蕩,始於認錯。
良久,她長睫微顫,羞於難為情,字字燙嘴:「之前你離府,是不是因為生我的氣?你若真生氣了,我向你賠禮道歉,這是你的府邸,我不該自作主張替你整修。」
一句話說完,對面遲遲沒有回應。
令窈呼吸黏稠,有些委屈。
她嘴裡一句狡辯都沒有,他還嫌不夠嗎?
令窈正胡思亂想,忽地有溫熱挨到手邊,梁厚輕抬她手腕,將什麼東西放到她掌心。
梁厚低沉醇厚的笑聲令她訝異,記憶里他總是板著一張臉,正經嚴肅,她鮮少見他這般笑,連眼睛都笑彎。
他盯著她看,仿佛在看一個不認識的人:「想不到你也會認錯,果真是長大了。」
令窈收住自己的羞恥感,看清手裡的東西,好奇問:「你給我這麼多銀票作甚?」
欸,不對,他哪來的銀票?
梁厚:「你替我修整府邸,這番心意我收下了,但我從不欠人人情,即便是你,也不例外,所以修整府邸所用的銀兩,我自己出。」
他語氣擔憂,問:「你數數,夠嗎?如果不夠,我讓人將外面箱子裡的銀子抬進來,全部都是給你的。」
令窈皺眉,「不,我不要。」
梁厚語氣堅定:「你必須收下。」
令窈清楚梁厚的脾性,這人就是頭犟驢,表面看著斯文秀雅,實際上比任何人都要強勢,即便是面對舅舅,他也從不退讓,就連裝裝樣子都不肯,又怎會被她勸服?
令窈以退為進,收下銀兩,細聲說:「我會讓人去錢莊開個票號,就開在你梁府名下。」
不等他開口,她又說:「這筆錢既已歸了我,就該由我決定它的用處,我想將它記在誰名下,就記在誰名下。」
梁厚沉聲:「你不必兜圈子,實話告訴你,錢財對我無用,我若有心求財,就不會過如今這般清貧日子。」
令窈氣餒。
怎會有人放著富貴生活不要,專門過苦日子?
她眼淚都快氣出來,氣她自己弄巧成拙,氣梁厚不近人情,嘴唇闔動,紅著眼將銀票拿到梁厚跟前,鼻音濃重:「那我撕掉它了?」
明明是威脅的話,拋出來卻顯得可憐兮兮。
梁厚:「隨意。」
令窈跺腳:「我真撕了!」
她虛張聲勢的模樣和從前在宮中時如出一轍,梁厚沉默半晌,攔住她指間動作,將揉皺的銀票接過來一張張攤好。
「知道你捨不得,莫要再裝了。」
令窈努努嘴,看向別處。
梁厚眼眸含笑:「你不需要這多餘的錢財,我也不需要,既是如此,我們便將它拿給需要它的人吧。」
令窈眨眨眼。
不多時,梁太師在汴梁城內做散財童子的事傳開。
雖是散財,但並非人人可領,其中大部分給了城郊幾間新義塾,新義塾專收女學生,上至百歲老嫗,下至三歲女童,無需銀兩,只要有顆好學心,即可入學。
「古往今來只教男子念書,殊不知女子念書亦能有大作為。」
令窈故意問:「你生做男兒身,何必為女子鳴不平?」
「正是因為生做男兒身,所以才更要為女子鳴不平。」
令窈覺得這話仿佛在哪聽過,猛地想起來,原來是在孟鐸處聽過,撫掌:「你與先生不愧是摯友,一句話說出來,半個字不差。」
布施已畢,圍觀的百姓甚多,人群擁擠,前方梁家奴僕開出一條路。
梁厚面容板正,打了補丁的樗蒲紋深紫色襴袍袖下伸出一隻玉白修長手,背在身後朝令窈招了招:「回府。」
最近朝中熱鬧得很,文武百官上朝等待的空餘時間,除了聊城內時興的新玩意外,便是說梁太師的軼事。
更有甚者,當著梁厚的面問:「梁相公,聽說你為討美人一笑,竟向陛下支取俸祿,是真的嗎?」
梁厚充耳不聞。
君子自正,無需辯駁。
眾人見他不理會,也不好再繼續問下去。支取俸祿的事,雖是從宮裡傳出來的,搞不好就是陛下讓人傳的,為的就是給梁厚難堪,但畢竟事關一國太師,陛下一日不發話免梁厚的官職,他們就不能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