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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15:48 作者: 耿燦燦
令窈手中沾墨狼毫往上輕挑,漫不經心將墨濺到他臉上:「我習慣聽奉承話,半句斥責都聽不得,一聽就頭風發作。」
鄭嘉木眼中發亮:「正好讓我練手,我給你治,保管藥到病除。」
令窈唾他:「你想搶你師父的生計,問過他了嗎?」
一記戒尺鞭至案角,令窈嚇住,抬眸望見孟鐸負手而立,不苟言笑的面容雖然俊朗,卻令人生懼,他睨她一眼,惜字如金:「《禮記》抄十遍,三日後上交。」
鄭嘉木捂嘴偷笑,未來及幸災樂禍,孟鐸冰冷的聲音砸下來:「你也一樣。」
令窈忍俊不禁,得意瞪鄭嘉木,聽得鄭嘉木納納問:「能改抄《醫經》嗎?」
孟鐸踱步而去:「不能。」
令窈更樂了。
鄭嘉木哀嚎兩聲。
至黃昏夕沉,令窈用過晚飯,照常去孟鐸處習書。
他私下裡教她別的東西,兩人心照不宣,對外只稱練字溫書。家學裡其他人不清楚其中緣故,還有人同情令窈:「她那樣頑劣,孟夫子定是日日訓她。」
鄭家人早就有了共識:小郡主天不怕地不怕,無人敢訓,除了清風傲骨的孟鐸先生。
令窈一邁進院子,依稀看到角門有人匆匆離去,她正要問,堂前青玉簾撩起一角,孟鐸自暗處走出,昏黃的燈影照在他臉上,面龐線條乾淨利落,脖頸適中,顯出儒雅的美態。
「方才大老爺來過。」
令窈一猜就是:「他為著我送華府白鶴的事?」
「是。」
「他自己不訓我,讓你訓我,是不是?」
「是。」
令窈心生倔強:「你訓一百句,我也不認錯。」
她雙腮鼓起,垂落視線,眸中納入孟鐸一雙暗紅鳧舄緩緩貼近,鵲錦寬袍邊緣的山河刺繡漾起磅礴浮紋,他停在她跟前,彎腰點她眉心花黃:「我何時說要訓你?」
不等她回神,他已轉身往裡。
令窈見好就收,笑著跟過去:「先生,我現在就開始抄《禮記》。」
孟鐸聲如玉石:「免了。」
令窈又驚又喜,好心替鄭嘉木問:「那四哥哥的罰抄?」
孟鐸無情吐出兩字:「照舊。」
第20章
挑燈夜讀,周圍寂靜, 令窈從書後抬起腦袋, 默背完文章, 才敢悄悄往前方平頭案窺一眼。
楠木玫瑰椅上,孟鐸靠背端坐, 一手拿書,另一手擱於膝間。他翻過書頁, 目不斜視,唇齒微啟:「有事向我請教?」
令窈確實有事請教,但不是為書中文章,而是因為疑惑今日孟鐸的態度。他竟然不為華家的事訓她,真是奇怪。
這個人明明說最厭惡她這種為虎作倀的小孩子。往日種種言論,她可是一刻都不敢忘,一字一句都牢牢記著呢,她記仇得很, 今日尊他為師,明日指不定怎樣。
令窈將話壓在舌尖底下,醞釀三四次,終是問出來:「先生不是嫌我囂張跋扈嗎?為何今日不藉機訓我?」
孟鐸放下書,打探的眼神掃過來, 看得令窈後背一涼。她再沒見過比他更冷的人, 仿佛骨子裡帶出來的寒氣, 他一絲一毫的感情都無, 甚至比舅舅坐在龍椅上笑斬言官時更令人顫慄。
「我雖不喜你肆意妄為的性子, 但這不代表我不贊同你的行事。」
令窈單手撐下巴,往書案前傾:「先生自己聽聽,一句話說出來,竟叫人摸不著腦袋。既然不喜,哪來贊同?」
「世間事,並不是非黑即白,人與人之間也是如此,除了喜歡與厭惡,還有第三種。」
「是什麼?」
「求而不得。」
令窈詫異,捂了雙頰,毫不害羞:「呀,先生對我求而不得?」
「笑話,你一個小孩子,我為何要對你求而不得?」
令窈不依不饒,眼中簇起笑意:「剛剛先生自己說的。」
孟鐸一手執筆,沒沾墨的鐵頭兔毫掠過玳瑁盞內茶水,隨意在令窈面上畫一個半濕的矜字,不再與她爭辯,而是問:「人活在世上,自當瀟灑快活,若叫你憋屈終老,你願不願要百年壽命?」
令窈回答乾脆:「不要。」
孟鐸含笑拿了巾帕為她擦拭面上濕漉漉的小字:「可是很多人卻不得不要。」
令窈轉眸思忖,得出結論:「先生羨慕我?」
孟鐸:「羨慕你年幼無知,不知前途多舛命數多變,光是這份魯莽,就足以讓人求而不得。」
這下令窈聽明白了:「先生譏諷我。」
孟鐸難得誇她:「聰慧。」
令窈扭著腰肢坐回去,悶頭繼續看書,不一會,攥著書頁的手有溫熱肌膚靠上來。
孟鐸撫平被她抓皺的書,緩聲:「其實你自己也知道,如今能夠肆意妄為,無非是你聖眷正濃,外人才會對你百般遷就,待年歲一長,聖上還未接你回宮,便不再有人將你當回事。」
令窈暗自感慨孟鐸心思靈敏,可惜,他說的話,只對了一半。
天下遲早要亂,王孫貴族也好,平民百姓也好,到時候大家誰都躲不過去,再如何打算籌謀,也不能周全。既然如此,趁她現在還有任性的資本,她肯定不能虧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