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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15:48 作者: 耿燦燦
「是。」孟鐸面容冷漠。
令窈不打算辯駁:「那又如何。」
孟鐸:「不如何。」
令窈雙手攥得更緊。
屋內一時寂然。片刻,孟鐸聲起:「梁厚還說,他性情固執,每每在聖前進言,定是言語辛辣,字字苦諫,家中早就備下棺木。」
令窈嘟嚷:「梁王八不怕死。」
孟鐸:「他說自己之所以能夠安然無恙,全托有人變著法地為他求情,自李御史一事後,每次他入宮諫言,郡主總在聖上跟前撒嬌,風雨無阻,無一次落下。」
令窈難為情:「我本就愛在舅舅面前鬧。」
孟鐸從袖子裡取出一封書信:「梁厚放心不下你,自我來臨安,他寄了不下十封書信,囑咐我好好教導你。」
這回令窈是真紅了眼眶:「誰要他惦記,他該惦記自己的命才是。」她快速睨孟鐸一眼,問:「先生之前對我百般嚴苛,如今一改態度,也是梁厚出的法子罷?他定是讓先生待我先抑後揚,引起我的注意後,再予以循循善誘。」
這個梁厚,當真是壞極了。
孟鐸放下茶杯:「不,此前我是真心厭惡你這種為虎作倀的小孩子。」
他話說得直白,令窈一時沒回過神,好一會才小聲問:「那現在呢?」
他避之不答,只是告訴她:「你想學,我便教。」
窗外碧波浩渺,白鷺啄蓮,岸邊賞景的人絡繹不絕,窗內留戀美景的卻只剩下一人。
藤紅花簾在空中微晃,孟鐸已經邁出雅閣。令窈呆呆出神,猛地起身,朝外追去。孟鐸並未走遠,故意放慢腳步等她,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並步而行。
令窈仰起腦袋望他:「先生,你若教,我便學。」
孟鐸走路極輕,日光照亮他白壁般的面容,長的睫毛,黑邃冷冽的眼,似九天仙人高居天邊,不染纖塵:「你想學什麼?」
「先生想教什麼?」
「總之不教《女則》《女誡》。」
令窈也不喜歡學它們,寧願去學孔孟。
走至木梯處,她踩空一處,幸好孟鐸及時扶住她。他的手掌寬厚溫暖,搭在她袖邊,像提只小雞,將她拿住:「先從《為謀》《君治》《兵法》學起。」
令窈不解:「學這些作甚?」
孟鐸牽了她往樓下去,薄薄的紅唇吐出四字::「安身立命。」
第15章
園子裡恢復往日清靜,前陣子藏在細處的劍拔弩張驀地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跟在令窈身邊伺候的人卸下重擔,小郡主總算消停,日子相安無事再好不過。
鬢鴉比旁人親近些,知曉令窈素日作風,忽然換了態度,決計不是因為她覺得乏了無趣。況且自那日令窈出府回來後,紫檀大案上擺著的書全都換了樣式。
鬢鴉曾服侍過皇子,知道新換的書是男子才念的,女子多學詩詞女德,如今大興女學士,故此也有女子學孔孟,但像謀略兵法及天文地理,鮮有女子習之。
鬢鴉本以為令窈一時覺得新鮮,沒幾日便會丟開,不成想大半月過去,令窈每日捧書往書軒齋去,前所未有的認真勁,倒叫人大吃一驚。
「他頗有幾分真才實學。」自書軒齋回去的路上,令窈忽地發出一聲感慨,輕飄飄地,幾不可聞。
鬢鴉一手拿牛皮落紗遮傘,一手為令窈搖扇,猛然聽到這句話,神情詫異:「郡主竟誇讚孟夫子?」
令窈轉了傲氣語調:「賞他一句好話罷了。」
鬢鴉附和:「能得郡主一句好話,想必孟夫子死而無憾。」
令窈笑聲如銀鈴,往鬢鴉身上賴:「最好如此。」
令窈心中有數。自千醉樓一游後,如孟鐸所言,他教的東西果然與從前不同,雖然態度依然嚴苛,但她知道,如今是嚴師教劣徒,總歸他是真心教導,而非敷衍應對。
蟬聲高鳴,已是酉時,日頭尚未沉下。今日在老夫人處用飯,令窈特意回碧紗館換下汗涔涔的衣裙,從花門至拱橋,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面上又透了汗。
她沒讓人跟著,無人伺候,手中一柄染香團扇,有氣無力地搖著,眉頭皺成蚯蚓:早知便讓人抬了肩輿來,能懶著還是懶著好,何苦受罪,現如今多一步她都不想走。
令窈在白岩石上歪著,想要等人來尋她,無奈日頭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悶得伏石嘆氣。
「郡主。」
有人喚她,令窈抬頭一瞧,是孟鐸身邊的山陽。他好像並不高興,少年英氣被霜打蔫似的,一雙黑不溜秋的眼瞪著她。
令窈喜不自勝,哪管他心情如何,她只顧自己周全:「你來得正好,我要出園子去老太太那裡。」
她聲音嬌滴滴的,黛眉上揚,水汪汪的眸光落在山陽肩上,還算寬厚,不至於跌了她。
山陽站著不動。
令窈不耐煩,鞋尖輕踢他一下:「欸。」
山陽不情不願,緩緩蹲下。
令窈嗅了嗅他身上沒有難聞的氣味,反倒沾了孟鐸屋裡的蓮南香,這才攀上去。她以扇遮陽,催促他快些走,心情愉悅了,說:「今日好巧,竟然碰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