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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15:48 作者: 耿燦燦
家裡就只剩下鄭令窈一個女孩兒。
說無聊倒也不無聊,天天不是待在壽麒院裡看老夫人與別府太太架花牌,就是往西花牆下的大台子下和大老爺聽戲。一堆人伺候著,和從前一樣,吃吃喝喝,日子不閒,就是悶得慌。
今年格外熱燥,白天雖然可以歇著,夜晚卻還是要到孟鐸處練字。
偶爾一次令窈犯懶不願過去,想著在自己屋子裡練字也是一樣的,同雅謙軟磨硬泡,反正先生不在,練完的字帖隔好幾日才查看,出不了什麼大事。
雅謙拒絕不了,便應下了。
第二日依舊去送字帖。
早上剛下過雨,地上濕漉漉的,屋檐飛角的水珠一滴滴往下掉,雅謙跪在屋前的青花石階上,敞開的堂門一張梨木大椅,孟鐸坐在那,披了件蘇錦石竹單衣,文文淨淨的,手裡拿了根鞭子。
令窈一進門便察覺不妙,收起尚未發作的起床氣,拿起從前宮中見太后時的禮儀,垂手俯首碎步而前。
「先生也在呀?」
她說這話,語氣又輕又柔,故作鎮定,悄悄地把字帖藏到身後。
孟鐸點點頭,算是對她的回應。
令窈往雅謙那邊偷瞄,見他鬢角與衣襟被剩雨濕了大半,瞧不清神色,下巴幾乎挨到胸口,一動不動,沉甸甸的氣氛。
她回過神,忽地望見孟鐸在看她,他道:「我屋裡書桌椅腳的那些個烏龜是你畫的?」
雖是問話,但已肯定,不帶一絲疑惑。
令窈心中一跳。
她怕挨罰,卻不敢拖累雅謙,只得承認,聲音細小:「是學生畫的。」
孟鐸:「畫功不錯,生動形象。」
令窈屏住呼吸,等著他的下一句。
或是罰她抄書百遍,或是罰她執帚掃院,這些她都認了,不過丟些面子,總不會太羞恥。
孟鐸站了起來,迎面而來的壓迫感使得她不得不後退,依稀有什麼被他塞了過來,低頭一瞧,是他剛才攥在手中的鞭子。
他的聲音冰冷嚴厲,指著地上的雅謙,命令她:「他犯了錯,你替為師罰他,五十鞭,一下都不能少。」
令窈一愣,抿唇道:「學生不敢。」
孟鐸:「擱你手裡是五十,擱別人手裡那便是一百。」
令窈懊惱悔恨,抓了他的衣袍,急慌慌地求情:「先生,我再也不敢了,屋裡的桌椅,我立馬讓人給您換套新的來,只求您別罰雅謙。」
孟鐸回頭,目光一掃,停在擱在衣袖上的一雙小手,立馬冷漠又無情地掰開來,彎腰湊到她跟前,一字一字道:「為師最討厭自作聰明的小孩子,多看一眼都嫌煩,哪裡還會聽取你的求情?」
令窈:「我……」
孟鐸打住她,「還有,從今往後你莫要再碰我,否則我剁了你的手。」
他說這話時,臉上帶著笑,語氣輕弱弱的,溫柔耳語,悉數遞進她的耳中,再沒有其他人能聽見的。
令窈僵在那,孟鐸一身輕鬆地進了屋歇息。
許久,她顫著手緩步走到雅謙身邊,愧疚不已:「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
雅謙一雙眼睛通紅,想來早已被訓斥過,擠出個苦笑:「不要緊,是我自願的。」
五十鞭,鞭鞭要聽得肉撻聲,完畢,還讓她帶著人往屋裡去。
令窈幾乎站不住,鼻子和眼睛都是酸的,掐著手指不讓自己哭出來。
說不委屈那是假的,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心狠的人。
卻不知狠的還在後頭。
孟鐸:「雅謙不必再跟學,出府另尋去處罷。」
雅謙嚇得臉色蒼白,噗通一聲跪下,頭磕在地上:「求先生莫趕我,我既跟了先生,生是先生的人,死是先生的鬼,若要讓我離開,我情願一頭撞死。」
孟鐸充耳不聞,指了令窈:「換個人督你練字。」
她這時才反應過來,原來還有練字的事情在裡頭。
令窈跟著跪下,「學生只願讓雅謙督我練字,換別人都不要!」
孟鐸語氣清淡:「哦,那以後不用再來我這練字了。」
令窈張著黑亮眸子瞧他,眼睛驀地就蒙了霧氣,大顆眼淚珠子往下掉,手掐得泛紅也無用,壓根止不住淚意。
孟鐸正襟危坐,面無表情地看著。
令窈一哭起來,尊嚴便全都拋到腦後,既然哭花了臉,總要得點好處。
女孩子小聲抽泣的時候,模樣最是惹人愛憐的,若是容貌姣好,那便幾乎能讓人將心捧出來疼。
就連雅謙都忍不住停下磕頭的功夫,執袖替她抹淚。
孟鐸嘆口氣。
令窈心中一喜。
他道:「要哭去別處,仔細別髒了我的氈毯。」
令窈僵住。
出屋子的時候,令窈已經止住哭聲,旁邊雅謙頹靡不振,他這個樣子,看著像是下一刻便能撞死的。
他們走過小花園,那裡有一口井,她下意識攥了雅謙的袖子,生怕他跳井自盡。
「他怎麼這樣,怎麼能這樣。」喋喋不休,說不出其他的話,又恨又疚,只能反覆揪著這一句話啃。
雅謙笑了笑,顴骨處還留著淚痕,「是我的錯,不該隱瞞先生練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