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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06:23 作者: 天衣有風
這一封信寫的還是路上的事情,乃是從半路發來,但算算時日,如今他們一行也該抵達到洛陽。
「倘若楚玉知道你的一隻手還一直罩在她頭頂上,不知會否發怒呢?」一道聲音從花園門口傳來,容止沒有回頭,就算不分辨聲音,他也知道來人是誰。
能在他覺察之前靠近的,天底下也只有一個人。
摺疊好信紙,將之重新納入信封中,再小心放進懷裡,容止微微一笑道:「無妨,她會有些生氣,但她也會很快想明白,以我的性子,不可能任由她離去,想通之後,她便懶得生氣了。」橫豎她已經曾幾次為了類似的事生氣,再來一次也無妨。
在幾年前,楚玉方到洛陽的時候,他便在她身邊安插了一粒棋子,便是負責管理楚玉家中一切大小瑣事的管家,那管家生得一副忠厚老實的面相,卻是他手下極為精明能幹的人物,幾年來,從洛陽到平城,再此番回到洛陽,他跟隨著楚玉桓遠,不曾露出絲毫破綻。
那管家跟在楚玉身邊,是為容止之眼,也起一些保護的作用。
知道容止脾性如此,觀滄海也沒再與他唱反調,他是聞著香味來的,說完了閒話,便不客氣地走過去,在容止對面坐下,順手撿起鍋里一隻捆好的螃蟹,利落地拆解開來吃。
容止沒理會他,只自顧自地梳理思路,那管家本是他手下要員,被他派去保護楚玉,雖然周全了楚玉的安危,卻也算阻礙了手下的前程,從前與他平級的人要麼在朝中任有不算小的官職,要麼手中握著萬貫財富,唯獨這人甚至連成家都給耽誤了。
略一思索,容止決定等過了這陣子,便抽調那人回來任職,等平城局勢定下,他也可以安心地去洛陽,屆時便不需要屬下代為照看。
只不過,到了那時候,楚玉知道真相,大概又要生他一陣子的氣吧?
心中有了計較,想到楚玉可能的反應,容止嘴邊浮現一絲有趣的笑意。
就等平城局勢定下。
目前還是暫時要由馮亭出面,發動對拓拔弘的攻擊,逼迫拓拔弘退位,小拓拔登基之後,他會正式參與北魏朝政,以輔政的名義。馮亭那邊還需要一些時日做準備,容止也不著急,只慢慢等著,並整理自己的部屬。
然而從秋日一直等到冬天,平城降下了好幾場雪,容止終於等出來一絲疑慮和不安,他曾遣人想馮亭問過幾次,時候對拓拔弘出手,但得到的回答卻始終是再等一會。
再等一會。
再等一會。
他們掌握著全部有利的局勢,馮亭究竟在等什麼?是難言之隱的隱瞞還是別有用心的欺騙?或者說,她真正的目標並不是拓拔弘,而是想對付他?
容止並不會因為他與馮亭身上流著相同的血緣而放鬆警惕,手足相殘對他而言並不稀奇,但之所以不認為馮亭會出手對付他,因為她沒有那個能力。
先不要說現在掌管平城軍權的人是他的部屬,就算馮亭手中握有兵力,他和觀滄海聯手,一樣是天下哪裡都去得,哪裡都闖得。
而假如一擊無法毀掉他,必將會面臨他的反擊扑殺。
馮亭應該很清楚這一點,她雖然策略不如他,但好歹在宮廷里生活了這麼多年,又得觀滄海教導,不可能如此不智。
……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但是,為什麼心頭始終有不安的陰影籠罩,始終徘徊不去呢?
容止心緒微微紊亂,為了穩妥起見,他又回顧一遍朝中的布置,覺得並無疏漏,暗怪自己多心,正思索間,他的手不經意地抬起來,袖口擦過胸前,忽然省起少了什麼……是信。
自楚玉走後,每隔三日,必然有管家所書寫的密信送到,向他報告楚玉的日常生活,可是最新一封密信卻延遲了兩日還未抵達。
他本以為是冬天下雪延誤信件傳送,從洛陽到平城,兩日的延誤還在可以允許的範圍內,但和眼下的局勢結合起來聯想,卻得出一個令他心悸得如墜入深淵的結論!
那一支始終藏在暗中的毒箭,指著的卻不是他,甚至也不在平城,而在……洛陽……楚玉。
楚玉!
第269章 吹響的號角
一瞬間,凜冽的寒意貫穿容止的胸臆,他本不畏寒冷,此刻卻覺得手指在輕輕顫抖,一生之中,他從未有過如此恐懼的時候。
他在……害怕。
那恐懼幾乎要將他的心臟捏碎。
然而失措也不過只是一瞬,很快地,容止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迅速灌滿胸腔,他的眼眸里,沉凝著刻骨的冷靜。
現在不是驚慌的時候,首先要確定的是,洛陽那邊是否發生了意外。雖然時間巧合得令他心悸,但信件的延遲,未必就與宮中有關。
關心則亂。
不過洛陽距離平城兩千里遙,他一時之間根本無法獲知具體的情形,這個時候,容止不由得想起楚玉跟他說過的後世的「電話」,要是這時候能有電話該多好?
他在洛陽也安排有人手,直接受管家管轄,負責周全楚玉的安危,倘若馮亭要對楚玉下手,他的部屬大約能做一些阻攔。
即便確定洛陽生變,他也無法立即趕去救人。
冷靜地壓下雜念,容止略一沉吟,當下做出決斷。
……
觀滄海得容止派人傳訊,請他一晤,口訊中語意甚是急迫。他心中奇怪,容止做事素來大局在握,從容穩妥,生死關頭猶面不改色,這回究竟是出了什麼大事,竟似是比生死更為要緊?
跟隨著容止的部屬一路行來快步,觀滄海覺察街上的氣氛冷肅蕭殺,不斷有馬蹄聲和整齊的奔跑腳步從他身邊經過,濺起飛揚的碎雪。
軍隊的號角首先在這條街道的街頭響起,接著,觀滄海聽到四方傳來的呼應,軍官的喝令聲,兵器的碰撞聲,嘈雜而冰冷地敲擊著觀滄海的耳膜。
倘若這時候有人在天空上觀看,便能瞧見被白雪覆蓋的平城中,一個個細小的黑點匯聚成流,將雪白的城市分割成數個方塊,這些黑色的流動,朝同一個地方奔涌而去。
那個地方是----
皇宮。
觀滄海為之愕然。
目前在平城,唯一有能力調動大批軍隊的,只有容止。
容止這是要做什麼?
想要殺入皇宮?
雖說馮亭的動作慢了些,但他也不至於這麼沒耐性吧?
觀滄海一直記得,從很小的時候,容止便很能沉得住氣,怎地今日變得這般急躁起來?
這個疑問在見到容止的時候變得更為強烈,觀滄海敏銳地感到,容止的情緒被他自己強力壓制著,仿佛只要稍一觸碰,便會猛烈凌厲地噴薄而出。
「……容止?」觀滄海有些不確定地道,他目不能視,此時甚至有些懷疑,站在自己身前的人,究竟是不是容止。
容止簡明扼要地道:「洛陽那邊的信遲了兩日。」
觀滄海平素雖然不怎麼算計人,但論起心機來,並不比容止少多少,同時更是知道容止不少事,因而只聽這麼一句,便當即明白容止所慮,道:「或許真的只是信來遲了呢?」
容止靜靜道:「但或許是真的出了意外。」或許,或許,或許沒事吧,可他賭不起那個「或許」。
一覺察到馮亭有可能對楚玉不利,容止便當機立斷,召集起他所能立即調動的人馬,控制住平城內外,固守城門,並且分出一半兵力鎖住皇宮。
這些,都只是準備。
觀滄海與容止兩人肩並著肩,快步地走在軍隊讓開的道路上,皇宮就近在眼前時,觀滄海忽然開口道:「我還是不明白,馮亭怎麼會這麼做?」
他始終覺得,馮亭沒有對付楚玉的道理。馮亭若是要對楚玉不利,目的無非是為了針對容止,可是不管怎麼想,這都是極為不智的舉動。
不過分的說,現在北魏接近一半的權力,暗中捏在容止手上,馮亭雖然貴為太后,但她若是想跟容止相鬥,只一個照面就會被扳倒。
洛陽那邊,可以分兩個可能來看待。
其一,馮亭殺了楚玉。這是最蠢的可能。殺死楚玉,不但不能帶來任何利益,反而會激怒容止,招致可怕的報復。
其二,馮亭綁架楚玉,用來要挾容止。這一途看似可能,其實也是難之又難,洛陽平城兩千里之遙,押解前來的過程中,多少變數容止都能給他變出來。
然而這一切的前提,卻是必須先瓦解容止在洛陽的部署,但那也不是太過輕易的事。
此刻容止已經能看到皇城的門口,在密密麻麻軍士的包圍下,往日輝煌莊嚴的皇宮竟顯出幾分不堪承受的脆弱,他眸光深不見底,不帶感情地道:「就算與洛陽無關罷,今日也順道將一直懸而未決的事解決了。」
他的思路和觀滄海還算接近,觀滄海能想到的,他自然能想到,不管從哪方面考慮,馮亭都沒有對付楚玉的理由,因為她沒有足夠的力量能夠依仗依靠。
只不過,與觀滄海不同的,便是楚玉對於他的分量,他不接受一星半點的僥倖,他現在就要確實而肯定地掌控局面。
倘若馮亭真的做出不智之舉,包圍在皇宮外的軍隊便是他的籌碼與武器;即便能確定洛陽無恙,另一方面,馮亭一直拖延著不進行皇帝廢立卻是不爭的事實,他趁此機會強行將此事給解決了。
在召來部屬之前,容止便已經思考了一切可能,想過了最好和最壞的情形,並各自針對做出對應方陣策略。
最好的情形,是他多心了,密信很快趕到,拓拔弘在壓力下傳位給小拓拔,由太后輔政。
最壞的情形……最壞的……
因愛而生憂,因愛而生怖。
兩人走到皇宮門三丈時,觀滄海覺察身旁的容止忽然停下腳步,扭頭問道:「怎麼了?」怎麼不走了?
容止長長的睫毛上凝著幾粒細小的冰珠,他微微斂眸,輕聲道:「無事。」
倘若,他是說倘若,倘若楚玉真的有什麼不測,他不介意拿整個北魏皇宮來陪葬。
這是最壞的情形。殺光皇族中人,對他有百害而無一利,現在他雖說掌控著很大的力量,但並不是整個北魏都受他控制,一旦最高統治者崩塌,必然會發生內亂和爭奪。
自然,對他而言,和平奪取與武力征服的區別,不過是少些心力和流血的距離罷了,並無太大的不同,可是此時此刻,容止衷心地希望不要讓他用到最後的手段。
他心腸冷酷,縱然滿目山河遍地血,也不能動搖他分毫,但他不願意其中有楚玉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