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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06:23 作者: 天衣有風
    她的居所只怕早在他掌握之中,而那些細心周到的侍從僕人,也約莫是他的耳目心腹,她現在居住的宅院裡,除了從洛陽帶來的原班人馬外,就連一隻微不足道的小蚊子,只怕都是姓容的。

    很好,他全盤掌握,她不能,他位高權重,她沒有,在這樣不對等的條件下,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值得他圖謀的。

    孫悟空無論如何都翻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

    她從南到北都不曾徹底擺脫他的影子。

    嘿,很了不起麼?

    方才見到容止的剎那,楚玉便做好了妥協的打算,面對這麼一個人,跑又跑不掉,斗也鬥不過,偏偏對方還好聲好氣地笑面以待,弄得她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

    現在楚玉也想開了,擺脫不掉就不要擺脫吧,她認輸,她服氣,等她身上的利用價值消失,想必容止不會多看她一眼。

    從過去一年的情形看,容止似乎並不想要對她造成傷害,甚至還加以保護,這也是她如今全無畏懼的原因。

    說話間,楚玉注意到了一件事。

    從建康到洛陽,再從洛陽到平城,周折輾轉幾千里,對於容止,她的神經已經鍛鍊得比較強悍,現在就算容止忽然變身賽亞人,她恐怕也不會吃驚。

    可是這件事還是讓楚玉稍稍吃了一驚,因為她如今才發現,容止並不是一個人在竹林中,他身旁還有一人,只是那人個頭太小,兼之方才她的心思都放在容止身上,一時間沒瞧見。

    那是一個被華麗錦緞絲帛包著得圓滾滾的嬰孩,用好幾層錦被墊著,就躺在容止身旁,嬰兒皮膚細白嬌嫩,圓圓小臉上五官精緻,尤其是那雙小嘴柔嫩水亮,兩隻胖乎乎的小手還抱著容止的手掌,容止還時不時地伸指逗弄那嬰孩。

    與容止幽深不可度測的眼眸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嬰兒不染塵垢的雙目,雖然是同樣的漆黑如墨,但前者幽深得仿佛能吞噬時間宛如,後者卻清澈澄然地,完完全全倒映出竹林的青碧疏影。

    楚玉仔細地打量那孩子,試圖從小孩子漂亮的眉目中找出屬於容止的痕跡,但那孩子漂亮歸漂亮,卻並不怎麼像容止,找了一會兒,她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直接問道:「你的私生子?」

    容止神秘地笑了笑:「我的侄孫。」

    他一說關係,楚玉當即明白了那嬰孩的身份:太后馮亭是北魏皇帝拓拔弘名義上的母親,換而言之,容止是拓拔弘名義上的舅舅,再換而言之,拓拔弘早熟早婚早育生下來的兒子便是容止的侄孫。

    這個嬰兒,那麼幼小那麼柔弱,很有可能是北魏未來的繼承人,現在卻在容止手中。

    楚玉忍住多看那嬰兒的衝動,收回視線轉到方才的話題:「言歸正傳,什麼交易?」她仿佛隱約能窺見容止野心的一角,縱然身為太后的兄弟,但是容止似乎並不會滿足於此,他也許會繼續攫取,江山如畫是他萬里棋局,這嬰兒或者便是他的棋子……但是,這些都與她沒有關係。

    楚玉平靜地想。

    他為王也好,為寇也好,這都與她無關,她不介意暫時做他的棋子,等事情一了便離開此地,也徹底地擺脫他。

    容止微微一笑,道:「這交易有關天如鏡,如今天如鏡在拓拔弘身邊,我不便直接出面與之爭鋒,我猜想,對於那手環,你大約知道得比我多許多,告訴我你所知道的,待北魏權柄最終有了歸屬,便是這交易完成之時。」

    對於他提出來的要求,楚玉略一吃驚便立即釋然,這大約也是容止唯一可以從她身上圖謀的了,只是她依然有些奇怪,容止所要求的並不是什麼難事,為什麼上次在洛陽的時候他不肯直說呢?再往前推導,他作為「觀滄海」時,她對他幾乎沒什麼防備心,那時候他完全可以從她口中套話,為什麼他也沒有那麼做呢?

    不知道為什麼,楚玉感覺好像不太應該問這些,便強捺住疑慮,直接談起了條件:「好極,那麼倘若我告訴你那些,你能給我什麼?」

    容止微笑著,他漆黑的瞳孔里映著楚玉的倒影,那麼地深凝專註:「你想要什麼呢?」

    楚玉迅速在心中盤算一下,再看一眼容止,試探著開口道:「我也不要太多,第一,北魏的自由居住權,這個不過分吧?」

    「不過分。」

    「第二,事成之後,我希望你能不再出現在我面前,也不要再派人打擾我。」這個條件,楚玉是為了自己提出來的,倘若一直跟容止照面,她會很難把持住自己,就好像現在,只是跟他在一個空間內相處了一會兒,便又有一絲難言的滋味在心頭蔓延。

    這種感覺雖然還在能控制壓抑的範圍內,但楚玉很不甘心。只有真正與他斷絕關係,她才有完全忘卻的可能。

    見容止只是沉默,卻不回答,楚玉平靜地繼續道:「我這個要求也不過分吧?本來你也只是為了天如鏡的情報,等你事成之後,也沒我什麼事了。算是恩怨兩消,今後再不相干。這樣難道不好?」

    她不是在賭氣,而是審時度勢,這樣最好。

    「……很好。」容止微微一笑,慢慢地道。

    好一個再不相干。

    原來,真的可以冷漠到這個地步麼?

    容止望著楚玉,看著她帶幾分決然意味的眼眸,頭一次感到這種冷意,分明夏日已然將近,但那發自靈魂深處的幽寒卻將他整個包裹住,不明顯不昭彰,無聲無息無痕無跡,無所不在。

    他心性素來強大堅忍,無可動搖,只要是對目標有利的,即便是折斷骨頭,甚至生命垂危,他也能受之如飴,那不是忍耐痛苦,那是基於強大掌控下的滿不在乎。

    他從來沒想過竟然會有這麼一天。

    那個先動心的人,分明是她,最初無情的人,分明是他,可是為什麼到了如今,卻是她全身而退,他不知所措?

    他只是對自己的身體狠毒,可她卻是對自己的心狠毒。

    你若無情我便休。

    怎麼喜歡都可以拋卻,不管不顧,一刀斬下。

    再不回頭。

    第260章 一人咬一口

    容止就那樣當著楚玉的面陷入沉思,他城府極深,縱然心中洶湧著怎樣的狂瀾,只要他願意,都能控制住不給人覺察,眉目神情反而更為從容高雅。

    這一景象落入楚玉眼底,便覺得他大約又是在打什麼壞主意了。

    就在楚玉等他回神等得有些不耐的時候,才又聽到容止的聲音:「還有麼?」還有什麼條件?

    楚玉精神一振,立即接上早就準備好的話:「還有,你想做什麼我不管,但是我不希望你將手伸到我身旁,拖我身邊的人入局。」

    容止微微揚眉:「比如?」

    楚玉直視他,目光堅定道:「比如桓遠,比如流桑,我知道桓遠之事也許與你無關,流桑跟著他姐姐走也是我所希望的,但是,我不希望這樣的事再度發生,這個要求,也不算過分吧?」事實上,除了桓遠,現在她身邊還真沒什麼可以利用的人了,提這個要求,也只不過是以防萬一而已。

    楚玉所思容止自然明了,他含笑點了點頭,道:「這個也可以允准。」他坐在石台之上,言語神情都甚是溫柔,但是卻生生讓楚玉生出一種錯覺,仿佛她就是那籠中鳥網中魚,生殺予奪全在他一念之間。

    這感覺不大舒服。

    楚玉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心裡又仔細思量了一遍,其實以容止的手段心機地位權勢,想要從她這裡逼問獲得天如鏡手環的全部訊息,並不是什麼難事,但是他卻選擇了相對溫和的交易手段,從這個層面上來說,應該是還算不錯了。

    再想想從前,容止被困於公主府內時,只怕日子比她還難挨,如今不過是風水輪流轉輪到她身上而已。

    眼下的境況雖然不甚令人滿意,但是只要挨過這一陣子,應該能一了百了。

    這麼一想,楚玉的心情又好了起來,她面上的笑意忽然變得慡朗明快,笑眯眯地瞧向容止:「最後一個小小的要求,你別嫌多,這個和方才的要求可以算是合在一起的,那便是,你扳倒了天如鏡的同時,最好也讓桓遠脫身出來,不再需要給拓拔弘拓拔綠的當什麼幕僚。」

    容止凝視著她,很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微笑道:「好,你說的這些,都不難辦,我一併應允下便是,只不過最後一條,現在不是兌現的時候。」

    楚玉原本還預備著討價還價,卻不料容止答應得如此痛快,驚訝之餘,心中充滿了歡喜,她腳步輕盈地走近兩步,飛快地伸出手來,掌心朝外豎立,道:「成交!」

    容止抬手在她掌心輕按一下,隨即笑道:「僅以口頭約定,你就不怕我反悔?」擊掌為誓,這可是最不可靠的誓言。

    楚玉嗤笑一聲:「倘若你想反悔,就算白紙黑字寫下來,你也不會被約束,倒不如索性簡單些。」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方才容止的手掌與她相觸時,不像是拍擊,反而更像是安撫似的撫摸……錯覺,絕對是錯覺。

    兩人如此算是一言為定,容止散淡地笑了笑,轉頭又去逗弄北魏將來的繼承人,他的神情十分溫柔,眉眼間流轉的光彩好似春光,將料峭而高不可攀的雪意逐漸化開,楚玉忍不住看得呆了一呆,回過神後,她便覺得有些無所適從,不知道現在該做什麼。

    按照她跟容止的約定,她現在應該將自己所了解的手環的資訊告訴容止,可是看容止現在的樣子,似乎並不怎麼著急想知道,反而撇下她去逗小孩……他究竟是怎麼想的?

    容止白皙修長的手指輕點在嬰兒柔嫩的小嘴上,後者伸出肉團一樣的小胖手,抓住他的食指往嘴裡送,細白的小小虎牙賣力地啃咬著,好像要咬斷手指一樣用力。

    楚玉看得都快呆了,心中暗暗為北魏繼承人捏了把汗,就算是長牙期間需要磨牙,也該挑一下對象吧。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啊,無知者無畏,誰都敢咬,那可是容止啊,她都不敢咬……啊,不對,她咬過,但是沒咬中……想起來「咬人」的原因,楚玉臉上又熱起來。

    容止沉靜地一笑,探出手指輕輕搔刮嬰兒的臉頰嘴角,逗得嬰兒咯咯笑起來,趁此機會,他抽出手指,食指的第一第二指關節間留下一個帶著濕痕的細巧牙印,乍看上去好像套上一隻指環。容止看了一會那「指環」,轉頭對楚玉笑道:「見笑了。」

    楚玉想了又想,還是小步移動雙腳走過去,差不多是用蹭的蹭到嬰兒身旁,容止在嬰兒左側,她便站在右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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