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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06:23 作者: 天衣有風
楚玉望著「觀滄海」,腦子裡再度閃現的卻是方才的情形,臉頰又有升溫趨勢,她連忙深呼吸平復心緒,這才想起來她此番前來,是為了昨日之事鎮重道歉來的。
覺察楚玉似乎又有站著發呆的傾向,容止輕咳一聲,改變嗓音道:「進屋坐下可好?」
楚玉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猛地又想起剛才那觀滄海懷裡的人,道:「那個……不太方便吧……屋內那位……」屋裡應該還有那誰誰在,這麼請她進去沒關係麼?
因為楚玉自己也不清楚那位連臉都沒看到的人是什麼定位,因此便以那誰誰代稱。
容止漫不經心道:「那人你不必掛心。」現在應該已經從窗戶出去了。
因為認知上的偏差,兩人說的雖然是同一件事,所指卻是不同的人,楚玉萬萬不會想到,方才那位正版觀滄海懷裡的那誰誰,此時正以另一幅面孔站在她面前。
進屋就座,楚玉的眼光還是忍不住往臥房那個方向飛,就怕裡面有人出來,雖然「觀滄海」好像十分鎮定的樣子,但她卻頗為尷尬。
等了一會不見「那誰誰」現身,楚玉心下稍安,這也集中起精神,先為昨日讓觀滄海先走的事道歉,接著便說到了王意之對她的邀請。
容止此時正拿起茶杯,聽聞她的話,手腕在半空中一凝。
不僅僅是動作,思想,呼吸,連同血液,也仿佛停滯了一瞬間。
過了片刻,容止慢慢地放下茶杯,手指卻不曾鬆開,他和聲問道:「你,想隨他一道走?」
楚玉點了點頭,道:「老實說,我很動心,反正桓遠他們都走得差不多了,我在這裡沒有太多的牽掛,帶上阿蠻隨時可以離開,跟著他一起去旅行好像也很不錯。」說著她很期待地望向容止,道:「我今天前來,也想問問你的看法……你覺得怎麼樣?」
他覺得……怎麼樣?
容止怔了怔,又端起茶杯,在唇邊沾了一沾,聲音有幾分暗啞地道:「你不該問我,你的去向,還該由你自家抉擇。」
王意之……
容止幾乎毫不懷疑,假如楚玉跟著王意之離開,他今後也許再沒多少機會瞧見她,她會與王意之一樣,化做無人可拘束的風。
可是此時此刻,此情此境,他竟然沒有任何立場來阻止她。
楚玉笑笑道:「但我自己也不太拿得定主意,再說你是我朋友啊,我當然想聽聽你是怎麼看的。」
發覺似乎從觀滄海這裡得不到什麼意見,楚玉的興味登時有些索然,沒過多久便告辭離去,只留下容止一人執杯端坐。
一直等楚玉走遠了,容止的才放下杯子,手指緩緩離開,細白瓷的杯緣流轉著溫潤的光澤,杯中茶水澄碧,宛如一整塊上好的碧玉。
他轉身離開,只留著茶杯立在桌案正中。
清晨的陽光緩慢轉移,一束明亮清澈的光柱打入屋內,照she在茶杯上,忽然聽得「嘩啦」一聲,伴隨著相互敲擊的悅耳脆響,茶杯化作一堆碎片,而杯內的茶水再無盛裝之物,從碎片的fèng隙與光潔稜角之間流淌而出,漫至桌沿,晶瑩細流滴落地面。
第250章 江面起殺機
又一輪的夜色降臨時,白日裡喧囂盡散,街道上再度恢復了冷寂。
春日裡的夜晚都是和暖的,夜色里浮動著熏人慾醉的暗香,不動聲色之間傾倒行人。
可是卻有那麼一個人,他心如堅冰,香氣透過他的身體,卻什麼都不曾留下。
容止緩步走在夜晚的街道上,此際他已經又恢復了身為容止的打扮,衣衫如雪,在這暖春的夜裡,透出來一絲蕭然的冷凝與朦朧。
他的眼眸比夜色更漆黑更深沉,而在仿佛看不到底的莫測之中,卻仿佛翻滾著妖異的狂瀾,越來越濃烈越來越快速,最終沒入無盡的深淵裡。
穿過了半個洛陽城,出城門後,前方便是洛水,容止抬眼一瞥,放緩腳步,沿著洛水朝下遊行去,不多時,便瞧見靜靜停泊的畫舫。
翹角屋頂,琉璃筒瓦,舫柱雕花,夜雖已深,畫舫上卻依舊亮著燈火,fèng隙里透出來的光線,映著江水半明半滅。
容止站在江邊,聽著畫舫內隱約斷續傳出來的絲竹之音,他雪白的衣衫被江上吹來的風掀起,有些許卷在腰間所佩的長劍上,幾有一種欲乘風而去的輕逸。他神情沉靜至極,可是心底瀰漫的,卻是詭厲的殺機。
想不露聲色地阻止楚玉,不是沒有辦法,只消殺了王意之,妥善處理一番,這個人便會從此在世上消失。
處理起來其實不難,王意之生性放浪,有時候誰都不知曉他到了何處去。
殺了王意之,世上便不會有第二個王意之,帶著楚玉永遠離開。
也許是因為容止在江邊站得太久,還正對著畫舫的方向,畫舫邊上的侍從對他產生了警覺,仔細看了他一會兒後,鑽入屋內稟報去了,沒一會兒,王意之慢慢悠悠地走出來。
半江相隔,一人站在船頭,一人立於江邊,天上圓月安靜地倒映在徐緩清澈的河流里,水中也流淌著月光。
兩人靜默對視,並不言語,良久,王意之颯然一笑,道:「容止兄深夜來訪,請恕在下有失遠迎。」
容止微微笑道:「意之兄素來瀟灑不羈,何必多禮。」他心中雖早存殺機,但見到王意之後,反而又恢復了深潭般的沉靜從容,一雙漆黑的眼眸底,含著無有波瀾的平靜笑意。
王意之令人放下小舟,載他抵達岸邊,腳底踩著沙灘上淺淺的水漬,他望著容止悠然道:「這情形似曾相識,昨天白日裡,我也是這般乘舟而來,那時候,在岸邊的人,正是容止你,沒錯吧?」
他雖然對內情了解不多,但感覺甚為敏銳,之前覺察初見的「觀滄海」不對勁,一時半刻沒有想到容止身上,兼之後來觀滄海又代為掩護,才暫時被欺瞞過去,此刻既見容止,當即便想明白前後緣由。
既然被王意之識破,容止也不隱瞞,只點頭淡淡道:「你說得不錯,那人確是我。」他凝視著王意之,眼前男子的身上,有一種他難以企及的灑脫,他隨時可以放下,隨時可以抽身而出,他遊戲著這人間,除了自由,從來不曾真正看重什麼……王意之身上有一種令人心折的氣度,不論男女,縱然是當初的他,也在一見之後,心中明白,這也許是他完全無法掌控的人。
兩次。
王意之兩次擾亂了他的計劃,不經意的,甚至是極偶然地,在他嚴密的棋局上投落變數,並且兩次都對他造成了干擾影響。
容止並不是一個因為這點小事便動怒殺人的人,從過去到現在,不知道多少人與他為敵,破壞他的計劃,花錯,甚至天如月,他也不過僅僅按照自己的需要行事,卻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他心中凝聚著明確清晰的殺意。
再也沒有多說什麼的必要。容止垂下眼眸,手抬起來按住劍柄,他甚至不曾嘗試對王意之要求,令其主動提前離開洛陽,因為即便他說了,王意之也不會屈從於他的武力而答應。王意之縱然閒散放浪,卻絕不軟弱可欺,他不會迫於威脅改變自己的想法意圖。
倘若他試圖以武力強逼王意之離去,反是對王意之的侮辱。
王意之輕嘆一聲,先一步長劍出鞘,他離船之際,也帶上了佩劍:「我是該怨恨你狠辣無情呢,還是該感佩你知我甚深,知道我不可能因你改變主意呢?」
兩人俱是十七八個玲瓏心竅,容止知道王意之不會屈從,王意之也知道容止的來意,以及他不開口勸戒的原因,話語在他們之間反而成了最多余的東西,因為只需要一個照面,一個眼神,他們便能了解對方意欲何為。
王意之感慨地想:自打初次相見,他便對容止的才情佩服不已,容止也是知他甚深,他們本該成為朋友,可是又是為了什麼,讓他們在此執劍相向,殺機交逼呢?
因為楚玉。
但也不僅僅是因為楚玉。
楚玉只是誘因,真正本質的原因,還是這兩人骨子裡強硬無比的個性。縱然一個幽雅從容,一個隨意瀟灑,可是容止的孤高要求自己能掌控一切,王意之的驕傲則令他不願為任何事物所掌控。
王意之並不清楚容止的武力強大到何等程度,但是既然容止敢只身前來,應該是有了完全的把握,此時在他面前的,只是死路。
可是他不曾畏懼。
從過去到現在,王意之從未真正畏懼過什麼,他依從自己的本心,自在快活地活著,縱然是死了,也要自在快活地死去。
容止的劍遲遲沒有出鞘,儘管來此之時,他早已明確殺人的目標,可是臨到眼前,卻反而好似迷惘起來。
他分明想殺王意之的不是麼?又怎會如此遲疑?
他在顧忌什麼?
倘若殺死什麼人,必然要做好承擔一切後果的準備,可是這一回,他心裡竟然浮現模糊的恐懼感,倘若真的殺了王意之,也許,會出現什麼他不願面對的境況。
忽然,容止眉間浮現異樣神情,轉頭朝身側看去。
第251章 這只是開始
江邊出現了第三個人。
兩人對峙之際,那人已經走到了他們身側十米外,卻竟無一人發覺他的到來。
那是一名約莫二十八九歲的青年,頭髮松鬆散散地束著,衣服松松垮垮地穿著,雙目微微閉著。他隨隨便便打了個哈欠道:「兩位當真好興致啊,這麼晚了,還在相談閒話。」
王意之一看他的模樣,當即笑了起來,道:「滄海兄這是做什麼呢?」縱然今夜見到容止,知道上一回被觀滄海誆騙過去,他亦不曾有半點兒惱怒,反而笑嘻嘻地與他打趣。
他和容止拿著劍倒也罷了,觀滄海的身後,卻是背著一根釣竿。
觀滄海哈哈一笑,道:「我?自然是來此釣魚,今夜風清月朗,正是下餌的好時候……意之你可願作陪?」
心裡知道觀滄海是特地前來救他的,王意之心下感激,收劍回鞘,而於此同時,容止的劍卻陡然拔了出來。
劍尖斜指地面,容止沒再瞧王意之,只直接轉向觀滄海,微笑道:「滄海師兄是要來與我為難?」
觀滄海笑道:「怎麼能算上是為難呢?我不過是前來釣魚罷了,只不過,你莫要打擾我釣魚的興致,傷害我的漁伴。」縱然他偏幫容止,卻不能眼看著讓他殺死王意之。
容止嘴唇微微抿起。
觀滄海此番前來,似是護定了王意之,連「漁伴」這麼荒誕的藉口都能給想出來,頓時在容止面前豎起一道堅固的阻隔之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