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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06:23 作者: 天衣有風
    一隻手從她臂下穿出,緊緊地攬住她的腰,她背後貼著一個人的胸口,接著便看見那人伸腿朝同樣落下來的大塊岩石用力蹬了一下,借著反作用力,兩人輕飄飄地斜線下落,正落入楚玉方才所見的畫舫之中。

    於此同時,觀滄海轉身走下土丘,朝更靠近江邊平緩處的低矮地面走去。

    兩人雙腳才一沾船,那隻手便隨即鬆開,船身微微搖晃,楚玉腳下不穩便要摔倒,伴隨著一聲輕快的「當心」,一雙手牢固地扶住她的雙肩,這一回卻是確定了她站穩之後才鬆開來。

    近處看著,才算是真正瞧了個清楚,畫舫外每一處的雕飾鏤刻皆是極盡秀麗華美之能,聚起來卻又不嫌繁複冗雜,只會讓觀者瞧見層出不窮的美麗,但楚玉此際卻無心欣賞,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身後的那人身上。

    方才聽到那人聲音時,楚玉的心便劇烈地跳動起來,待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她慢慢轉身朝後看去,映入眼帘的俊逸眉目,還是與記憶中一樣,那麼地散淡自在,仿佛無拘無束的水和風。

    沒有什麼人能羈絆他的腳步,也沒有什麼人能打擾他的快樂。

    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幾近曖昧,但是在這個人周圍,什麼曖昧都可以化作輕風朗月,流水雲煙。

    上一次他不告而別,留下字條說不必相送,而如今再見,他仿佛真的實現了自己所言:天地之間,任他邀游。

    王意之笑吟吟地低頭相望,手上摺扇一攏,卻還是楚玉當初贈送的那一柄,他微微笑著,仿佛兩人不過是在街頭偶遇:「一別經年,子楚兄別來無恙。」

    怎麼可能別來無恙?

    楚玉有些恍惚地望著他,從他離開至今,有的人離開,有的人背叛,有的人死亡,有的人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她失去了自己的身份,從南朝到北朝,雪地里的攤牌與決裂,之後是身邊患難與共的人逐一離她而去。

    只不過一年多的光景,她卻覺得仿佛過去了十幾年。那麼多變故那麼多傷懷,一時之間如何能道得分明?

    可是,可是,在這個人面前,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分別的一年多時光,在他面前好像一下子被縮減到無,那些在心頭留下深深刻痕的事,在他春風春水一般的眼波中,以目力可見的速度被抹平。

    經歷過的天翻地覆般的際遇,也仿佛淡得隨時會被風吹走,找不到任何痕跡。

    他們仿佛是昨日才方分別,而後便再度聚首,而後輕鬆地招呼:你還好嗎?

    她仍舊是子楚,他依然是意之。

    不論光陰如何輪轉,地域怎樣變遷,身份各自不同,這始終沒有改變。

    心頭湧現強烈的浪cháo,衝擊著五臟六腑,楚玉眼中泛起水光,淚中帶笑又幾近哽咽:「意之兄,別來無恙。」

    第245章 別來應無恙

    意識到自己竟然哭了,楚玉有些赧然,連忙抬手去擦拭眼睛,口中開脫解釋:「風太大了……」

    鬼扯,今天風和日麗吹面不寒。

    「那個,砂子吹進了眼睛……」

    更扯……

    楚玉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失態的哭出來,被何戢追殺死裡逃生她沒哭,與容止攤牌分別她沒哭,從南到北流離失所她沒哭,流桑桓遠先後離開她最終也還是忍住了,可是在這一刻,面對王意之溫柔的目光,仿佛長久以來積累的情緒轟然崩潰,化作洶湧的cháo水,衝破理智的堤壩。

    王意之靜靜地看著楚玉,他的目光之中沒有嘲笑,更不曾吃驚,只是沉默地傳遞支持與理解。

    對上這目光,楚玉仿佛全身都放鬆了,她索性也不再遮掩,釋然地道:「讓你見笑,我方才不知怎麼的……」

    說來奇怪,流了些眼淚,她這些日子以來鬱郁的心情也仿佛跟隨著流散。

    王意之微微點了點頭,十分體貼地不予多問,他下令讓畫舫靠近河邊,畫舫上放下小舟,兩人乘舟靠岸,小舟行駛的方向,便是觀滄海在洛水邊上站立的位置。

    觀滄海站在喝水邊,鞋子踏著濕潤的泥沙,一手背負,靜靜地等待小舟靠岸,王意之方才救下楚玉時也順便看到了觀滄海,知楚玉與他一路,便令操舟的僕人靠向他。

    距離河岸還有三尺多的時候,小舟便擱淺在了淺水裡。

    楚玉躑躅一下,倘若這時候下船,難免會浸濕衣衫鞋子,灌一腳河沙,她單足後退半步,提起裙子小心地朝河岸邊跳去,卻不料因為她起跳的動作,小舟一陣搖晃,而她自己也站立不穩,眼看便要栽倒進水中。

    王意之眼明手快,一把攬住楚玉,索性抱起她,輕巧地躍上岸,落地之後他放下楚玉,卻抬眼望向觀滄海:「這位……」該怎麼稱呼?

    阿蠻他是知道的,但這位……

    楚玉給雙方通了名姓,但被相互介紹的兩個人都仿佛有些異樣,雖然同時笑著,可是相對而立的兩個人之間,仿佛瀰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怪氣氛。

    倘若兩個人經由介紹,初次相見相識,多半要打聲招呼,又或寒暄兩句,但王意之卻一言不發,他微微笑著,只上下打量觀滄海,目光透著端詳估測,而相對的,觀滄海亦是嘴角含笑,任由王意之隨意打量。

    直覺仿佛有些不妙,楚玉拍拍王意之的手臂,打斷他對觀滄海的凝視,道:「許久不見,意之兄,你這一年來過得怎樣?」

    王意之哈哈一笑,朗聲道:「你若是問我,那可是說來話長,如何?我們找個地方慢慢說去?」

    他這麼一說,楚玉登時心中痒痒,見到王意之,她心中頓時暢快了許多,以往的鬱結之氣一掃而空,眼下也是恨不得能與他重拾往日談笑。

    王意之笑道:「那你的兩位同伴……」

    王意之似乎是不想帶著觀滄海和阿蠻一道,雖然奇怪他怎麼變得這么小氣,但楚玉也沒說什麼,只不太好意思地轉向觀滄海道:「滄海兄,今天實在是對不住,勞煩你陪我出來散心,能否請你帶阿蠻回去?」雖然這麼幹好似有些過河拆橋的意思,但王意之素來無拘無束,萬一耽擱些時候,他又因為什麼原因走了怎麼辦?

    至於觀滄海,橫豎兩家相鄰,他一時半會也跑不了,楚玉心中盤算,待回去再跟他好好地重新道一次歉。

    觀滄海也沒說什麼,只點了點頭,道:「你即是與舊友重逢,我也不便打擾,先行帶阿蠻回去。」說完他招呼上不太情願的阿蠻,不多停留地轉身遠去。

    等觀滄海走了,楚玉才扯了一下王意之的袖子,問道:「方才你做什麼總瞧他?」這回正主走了,總可以問了吧?

    觀滄海平時走在街上時,因為目覆錦帶,也常常招來不少矚目的眼光,還曾有頑皮的少年跑到他身前,伸手在他眼前亂晃,但是王意之並不是沒見識且失禮的人,先不說一個盲人對他而言不算稀奇,就算是頭次見,也不至於死盯著對方看。

    王意之微微一笑道:「這位觀滄海,與我的認得的一位故人有些相似,我一時看得忘形,怠慢了那位,子楚兄請勿見怪,也請代我向那位朋友道歉。」

    楚玉擺了擺手,道:「觀滄海自然是不會介意,走吧,我們找個地方說話去,是回你的船上,還是入洛陽城裡?」

    王意之抬目看了眼畫舫,含笑道:「去白馬寺可好,我有許久不曾得見寂然了。」昔日他與寂然分別,一來是他本性使然,不願在一地過多停留,二來,卻也是因著他身為見證寂然與當今太后曖昧的人,若時時出現在寂然身邊,會讓已經負罪感沉重的寂然更加難以承受。

    如今過了許久,他算著寂然也該看開,才再一次途徑洛陽,並打算停留些時日,卻在入城之前,遭逢也同樣來到了洛陽的楚玉。

    算起來,王意之並不是第一次來洛陽,一年多前,王意之陪同寂然一道前來,並不知道楚玉也在這個城中,便辭別寂然匆匆離去,兩人緣鏗一面,直到如今才真正碰上。

    重見王意之,楚玉心中暢意無以言表,跟這個人在一起,仿佛所有的憂愁都可以放下,世間煩惱皆微不足道,並不是王意之能幫他解決什麼,而是整個人的心境便受到了他的感染。

    兩人說說笑笑,在觀滄海之後,也回到洛陽城中。

    ……

    與楚玉分別之後的觀滄海帶著阿蠻回到馬車上,三個人一道出來,卻只得兩人回去,阿蠻一個人怏怏地玩著泥偶,觀滄海則一直沉默著。

    車行回去,將阿蠻送回楚園,觀滄海才自己回了家中,從側門入內,迎面卻走來一人,身罩黑色斗篷,身子單薄瘦削。

    墨香掀開斗篷的兜帽,朝觀滄海施了一禮,道:「我今日便返回平城。」他前來洛陽,已經停留了些許時日,馮太后那邊還需要他的輔佐,這時間,他耽擱不起。

    觀滄海隨意點了點頭,便繼續朝前走去。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一直走到了自家屋內,反手關上房門,才問道:「他今日前來,可還說了什麼?」

    屋內本來應該沒有人,但此刻卻響起來另外一個聲音:「說什麼我自當轉告於你,在此之前,我卻是奇怪,你今日不是陪同楚玉出去麼?怎地如此早便回來了?」

    第246章 誰是誰是誰

    此時屋內有兩人。

    其中一人背靠門邊,乃是方才歸來的觀滄海,他的身體藏在陰影之中,另外一人,卻斜躺在靠窗沿邊的軟榻上,他背對著觀滄海,整個人沐浴在柔和的春光之中,身姿懶懶散散。

    觀滄海嘴角浮現一絲奇異的微笑,道:「她遇上了一個人。」

    那人道:「什麼人?」

    觀滄海道:「王意之。」

    靜默片刻,那人才又開口:「那,你麻煩了。」

    觀滄海道:「怎麼說?」

    「因為……」那躺在軟榻上的人,緩慢坐起來轉身,朝向觀滄海,道:「因為,那王意之,昔日在江陵之時,是與我認識的。」

    他的臉容完全展露在春日明媚的陽光里,面上蒙著一條兩寸多寬的錦帶,樣貌幾乎與門邊的觀滄海一模一樣!

    兩個……觀滄海。

    門邊的觀滄海微笑之中含著高不可攀的料峭雪意,道:「原來如此,但他當還未能確認我的身份,故而沒有當場點出。」照他推測,他離開之後,王意之也不會告訴楚玉,因為他無法確定。

    躺在榻上的觀滄海還是那麼懶懶散散,他搖了搖頭,又重新倒回榻上,道:「橫豎要面對難題的人是你,與我無關,你自己斟酌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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